司马遥如今的差事，说好听点是内宫的侍女，说不好听点其实就是一女仆。不过女仆就女仆吧，司马某人不介意。

而且司马遥终于找到了混进内宫的机会，因此心情还算不错。看了看时辰，她回头问两个小太监道：“打扫干净了吗？今天是我们上差的第一天，可不要让人说了闲话。”一个小太监道：“姊姊放心，要不是您我们能进宫找到差事？您就等着大人们看赏吧！”

“来，这里有点银子，你去街上买半斤好茶。”司马遥掏出了一锭银饼子放在了小太监的手上。小太监愣了一下，随后马上点头道：“小的这就去办！”看来这位侍郎姊姊挺知道规矩的，今天头一天上任，要是哪位大人说一句坏话，那大家的前程就丢了。

“小翠，朝房里一般熏什么香？”司马遥问了一声正在洗茶具的宫女。小宫女回答道：“自然是檀香了。姊姊有什么事么？”司马遥说道：“你去外面买上几把上好沉香，不要让大人们对我们挑了眼去。”小宫女拜福道：“诺。”便出去办差了。

熏香中最为名贵的是楠香，只有皇亲贵胄才能使用；其次是沉香，便是王亲贵爵使用的熏香；而世族大家，熏的便是檀香。可惜在官衙朝房之内，熏的都是普通的香料，甚至地方上有的郡县还烧不起，比如司马遥的州郡。

果然，檀香一点，朝房的六扇门内顿时清烟燎绕，动人心肺。不多时已经到了下朝时分，六部的司马、司空、司寇和所属的别部大小官员纷纷入了北门，谈笑风生的步入了朝房之内。这些官员在上朝之前都是肃然起敬，而下朝后却是丑态百出。

司马遥跪坐在天井边的一所值房内，放好瑶琴，纤指拔动，顿时津津余音开始萦绕；正在朝房内处理公事的大人们顿时停了一下脚步，把目光都投向了勾夷丞相。没有想到，大雍朝政日益颓废，勾夷竟然还能够重整礼仪，恢复了朝房的气象。

一个国家如此还有礼仪，那就还是一个国家，不然就和江湖上的帮会一般无二了。

不少须发苍白的老臣都放下了手上的笔卷，不住的用手抹着眼泪，似乎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再感受到天朝上邦的威仪了；但也有一些中年或者青年官员却有些不屑，他们甚至一起走到了值房之外，偷看新来的值事宫女。

司马遥穿着五色宫衣，正襟危坐，正微低着头静静抚琴；身边的的两位小宫女则捧着熏香肃然而立，两个小太监则站得较远，神态恭敬的面对朝房而立。司马遥弹奏的是勾夷传授的古曲断涯散，是大雍圣祖开国后缅怀故去大臣的绝美音律。

可惜，这两个人根本不懂。

“嘿嘿，这小妞真不错啊……”一个圆脸胖子揉着酒糟鼻，乐呵呵地说道。旁边的一个年青将军也哈哈直笑：“我曰她娘的个仙人啊，这也叫好看？老严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勾夷坐在跪塌下看着门口的两人，忍不住皱眉摇头。

“楚司空，您的属下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哪有朝房内的大臣对值事的宫女太监品头论足的？这成何体统？”

一位须白皓然的老者突然出现在了户部扇门的门口，忍不住叹了口气。户部的楚大司空愣了一下，连忙拱手笑了笑，对着门口说道：“严芸，还不和吴峰给本官进来！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勾夷坐在礼部扇房内，对着老者点了点头。老者进来与他对塌坐了，勾夷随后展着桌上的茶道：“不要理会这些人，这几十年老夫已经看得多了，见怪不怪。来，朝房内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的茶水了？”老者也呵呵地笑了起来，说道：“怕是有三十多年了吧。可惜，洪敬尧乱政后为了拢络人心，让一些无赖之流都进驻朝房了。如此下去，国威何在？”

这位老者乃是刑部大司寇晃慧，可惜现在已经被架空，所有职权都被属下的几个别部司马占据了。不过晃慧年高德昭，洪敬尧动他不得，因此和勾夷一起依然做了名义上的首辅大臣。

而户部大司空楚括，便是洪敬尧破格提拔上了一位丞相。楚括算得上是一个权谋大家了，他今年不过三十多岁，就依附洪敬尧在短短十年之内坐上了大司空的相位，更是趁机提拔了手下一大干心腹要员。

比如刚才品评朝房宫女的别部司马严芸，本是他家下的一个奴才，如今倒成了掌管户部钱粮的要员。严芸虽然不懂理政，但能喝酒会赌博，加上背有大靠山，很快在官场内混得风声水起。不过严芸因为酒色虚身，每日上差后便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经常在处理公文的时候睡着了。

据说有一次严芸审阅某郡的一份奏章准备面圣，结果拿着奏章边看，就边坐在软塌上打起了瞌睡，一直睡了三个多时辰，只把塌下的那个太守跪得膝盖都肿了。后来奏章被楚括呈交皇帝御批，上面居然还有严芸睡觉后流出的口水。

雍辩皇帝哭笑不得，也不敢得罪洪敬尧这一干人，只得用朱笔批示了三个字：睡不醒。

如果是在先年，严芸这种人别说有楚括这个背景，就算他是皇子也是不能上朝的。好在他虽然没有办差的能力，却有楚括这个好主子；楚括每年春秋两季会让他主持开仓放粮接济灾民，由此便能够口碑载道。

不少大臣曾在背地里骂他们“礼乱国法”。官员如果蛀食国家的钱粮，不过是贪官污吏而已；而官员如果损国荣私，沽名钓誉，这简直就是禽兽不如了。偏偏在这个世道，连皇帝都有口难言，倒是严芸被百姓拥护成了青天大老爷。

至于那个年青将军吴峰，先年是严芸的小厮，也就是奴下奴。不过人有所长，才二十出头的吴峰已经是宗师高手，被拜为了户部守库大将军，每日跟着严芸上下朝，过得意气风发。不过这个吴峰将军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喜欢殴打官员。

不少文职官员，只要官阶不高的几乎都被他打过，甚至不少武将也被他打过，而且不敢还手。他们的主子楚括可是洪敬尧面前的红人，而且吴峰将军打人也相当有分寸，不会下狠手打死打残，所以每日上朝一些官小职卑的官员都会绕过他，吴峰也为此更加的得意。

当然，户部也有好官员。别部司马孙之克，今年四十一岁，是早年孝廉出身，供职近二十年兢兢业业。楚括虽然是个人才，可惜只会搬弄权谋，办差不是他的强项，他手下的那些人也没有治国的才干。可以说这些年如果没有孙之克，户部早就亏空得不能养国了。

而且这只是冰山一角，大雍朝房内已经变得污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