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抢走了她的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手机支离破碎，夏小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愤怒在燃烧。

“小青。”他近乎哀求地喊她的名字。

夏小青不喜欢和人冲突的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人，那是一种撕裂的痛苦。

可这一秒钟，她真想扬起手给他两个大耳刮，他贪婪无度制造毒品，草菅人命掩盖罪行，多少无辜的人被害得家破人亡，他怎么还能坦然地、毫无负担地求生？

“你要再把我从这里推下去吗？”夏小青走近窗户，对夏元冷笑道，“来吧，终结所有的痛苦，我死了，就没有人知道十年前你做的那些事，也不会有人逼你去自首。我也彻底解脱了。”

“小青。”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如两股清流直往下坠。

哭，一向是夏元处理问题的有效方法，这一次，他再可怜，夏小青也不会可怜他。

灯忽然灭了，有那么几秒钟的黑暗，很快，朗月照进来，整个房间明晃晃的。

他晃动了一下身体，本就不平静的夏元如坐针毡。

电话号码换过了，手机也换过了，这电话怎么还会响！

浑身打着冷战，身体里的芯片早在缝合伤口的时候就自己挖出来扔掉了，他们怎么还像鬼影无法摆脱？

他没有接电话，用力将自己的手机也砸在了地上。

夏小青看着他在一堆垃圾里歇斯底里，苦笑。

夏元看着她，轻轻地拍着胸脯摇头：“我是个没出息的二叔，不敢奢望你的原谅，我今天来，只是希望你能知道十年前发生的事，你说得对，我把你扯了进来但却什么都不让你知道，对你很不公平。”

他的肚子咕噜噜响，连续三餐都吃了泡面，现在饥肠辘辘。

夏小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起身给他倒了一杯咖啡，桌上冷冰冰的饭放进微波炉。

他捧着咖啡，盯着她：“谢谢。”

“吃吧。”她把热好的饭放在他面前，双眼无神。

人活着不就为了衣食住行？他现在吃不好穿不暖睡不下走不了，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要这么活着？

现在自己只是看他一眼，都能感受到那份荒诞的恐惧和已经恶臭难当的绝望。

狼吞虎咽的夏元一边埋头吃饭，还是忍不住抬头四望。

这只是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可看在夏小青眼里，那就是一种难言的悲凉。

他背叛了所有人，就为把自己活成这样？

外面渐渐下起了雨，不大却很稳当，淅淅沥沥打下来，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挠痒痒一般轻微的声响，夏元吞下最后一口饭菜，抬头看过去，夏小青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

一阵沉默。

“小青，我不能在这里久待。”夏元擦拭着满头的大汗，焦灼地说，“我现在就把十年前发生的事都告诉你，全部。”

她嗤笑，到了这一秒钟，他也还在挣扎求生。

“那你就不该来。”她冷冷地看着他。

又一个电话打过来，这是专程和偷渡船长联络的，钱已经付过了，之前就说好了，不管人出不出现，时间一到就出发，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奇怪了。

他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来。

对方用毫无感情的语调通知他：“我们的船出了公海就遇到意外，沉了，上面的人都死了，东西也跟着一块儿沉了，你放在船上面的行李都拿不回来了。”

人家只是通知他，并非要对他表达什么，说完话，十分爽利地就挂断了电话。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夏元看着夏小青，张大了嘴巴，如果自己不是打算来见她最后一面，说清十年前的事，这会儿已经跟船一起沉进海里喂鲨鱼了。

这绝非一起普通的意外，他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正在到处找他！动作这么快！一念之间的眷顾，让他得到了生的机会。

一想到以往的手段都要用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又打了个冷战，他向后靠了靠，一身冷汗，压低声音说：“我得走了，小青。”

“等等！”夏小青见他一个人演出了一场闹剧，现在打算狼狈退场，只觉荒诞，便走过去挡住门，“我不是说过，让你去自首吗？”

“自首？”他苦笑道，“小青，你实在太天真了。”

认罪伏法，天经地义，说什么天真不天真？

“你以为，认罪伏法就没事了吗？就算我什么都说出来，我们也赢不了的！没有谁可以！”他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他们有多可怕，有多大的势力，根本是你无法想象的，我承认，你那个缉毒警队长男朋友的确有些头脑，但比起他们，根本不值一提！”

十年前他怕，十年之后他还是怕。他到底在怕什么！他们又是谁？

从他只言片语间，夏小青听出他并非主谋，这也让她心中一动：“我陪你去警察局，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只要能戴罪立功，交代有用的线索，这才是能真正活下去的希望！”

她是很想知道真相，但比起真相更重要的是人命，哪怕他是十恶不赦的毒贩，他也不该被人偷偷处决，像过街老鼠随便死在旮旯角落里。

“都跟你说了，你太天真了。”他又一次用手擦拭额头上汗，“你相信警察？你见过他们开枪吗？见过他们的真正的面目吗？小青，这个世界，没有谁是可以相信的！包括你的警察男朋友！”

“我爸爸和妈妈呢？”她咬着牙问，“是不是也不值得相信？”

夏元抿嘴沉默了，良久，他缓缓地将头抬起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要只告诉我你错了！”夏小青失去了耐性，颦眉道，“你不相信法律，不相信亲人，不相信警察，你告诉我，你还相信什么？”

“我信良心！”夏元蹲坐在地上，掩面抽泣起来。

这句话让夏小青哑口无言，这么讽刺的话，从夏元口中说出来，浓墨重彩。

两个人都沉默，过了很久，夏元忽然整个人松懈下来。

雨下得更大了。

他抽出一根烟点燃，拼命地抽着，嘴里喃喃地说：“很可笑吧！我这样的人也有良心！我以为已经全部都丢了，但谁知道还剩那么一点，就因为这么一点，我十年不得安生！”

夏元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米粒儿的大笑，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