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非常清楚自己的女儿，她自小被母亲娇惯又聪明，清高孤傲、眼高于顶，对完美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绝不可能真的喜欢从农村出来老实巴交的辛文沐。

不过，徒弟辛文沐跟了他三年，他非常了解他的个性，一向自视甚高，自尊心也很强，而且品格很好，之所以愿意和女儿在一起，绝不是因为名利或者地位，是因为真的喜欢。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其实乐得看到这样的结果，至少，女儿和辛文沐在一起，他很放心。

不过他现在的问题不是该纠结真假或者为此欣慰，而是要快刀斩乱麻，用最简单也最无害的方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目标很明确，夏小青必须一无所知地离开，尽快。

她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离开越快越保险。

如果非在这个泥潭里置之死地才能后生，他宁可被她憎恨，只有这样，倔强的女儿才会一个人走自己的路，免于堕入地狱，不必重蹈他们的覆辙。

他找到辛文沐，认真地谈起未来。

他知道辛文沐一直很想出国留学，雅思考试早已经通过，只是苦于没有经济支撑，连出国保证金也交不起，所以不得已放弃。

转眼面临毕业，家里经济状况不容乐观，别说出国留学，就连考研都支持不起，因为好几次找工作连连碰壁，情绪一直不大好。

夏云注意到，每当他提起女儿的名字，他就会自卑地低下头。

这个机会很好，既能成全一个寒门子弟的升学梦，又能让女儿没有借口可找。就算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卑鄙的爸爸，只要孩子们都好，无所谓了。

于是他提出，自己不但可以私人拿出钱来资助辛文沐到英国留学，还能帮着联系学校，这里一毕业就能走，只有一个条件，他必须离开自己的女儿。

心里对这个弟子很是疼爱，谁都看得出来，不然的话，狡黠的女儿也不会拿他当挡箭牌，到底是年方十八，对于爱情没有深刻的理解，只有蹩脚的表演，一眼就会被看穿，却还自觉天衣无缝。

他不想让女儿受到伤害，更不愿伤害无辜的辛文沐，可他没有选择，必须这么做。

在爱情和前途之间做出选择，这是所有毕业生都面临的问题，他只是把它升级了。

辛文沐的表情说明了这过程有多痛。

夏云理解他的感受，濒临绝望的时候忽然得到久旱逢甘霖，可却必须付出最沉重的代价，换做自己，也难以取舍。

在辛文沐考虑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担心辛文沐真的选了女儿不要前途可怎么办？他觉得作为一个父亲，听到那样的答案之后，不可能再硬下心肠拆散他们。

既幸运又不幸。

在一个闷热的午后，辛文沐来到实验室，满脸通红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面，半天没说出话来。

当然，有些话也不必非说出来不可，辛文沐的眼神和动作都已经很明显地把说不出来的话准确地表达了出来。

为了避免这个会面继续尴尬下去，他主动问辛文沐：“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随时可以。”辛文沐最终挤出来的几句话，圆了他小半生的梦，但没有得偿所愿的快乐，只有无尽的羞辱。

本就是个两难选题，夏元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责怪和评论他的选择，用最快的速度替他联络了学校和住宿，离开的时间很快确定下来，夏小青走后的第三天。

自从辛文沐答应了夏云的要求之后，便真的不再出现在夏小青面前，也许是过于羞愧，甚至连实验室都不敢再来。

夏小青出国的那一天，夏云心里刀割似的疼。

自从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夏云夫妇由始至终没敢奢求倔强的女儿能够理解，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险些崩溃。

女儿还好，离开虽有不舍，但却是奔向纯净的未来，也算是一种解脱，辛文沐的样子很让人担心，尤其当妻子余珠先发现了躲在候机厅角落里默默哭泣的辛文沐，两只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夏小青，往前走一步，向后退两步，退无可退的时候，就靠在墙壁上蹲下去，埋头不语。

夏小青脸上的愤怒成了最有力的武器，让这个单纯的农村孩子身心备受煎熬，他理所当然地把一切都看成自己的错。

“这是多善良的孩子。”余珠于心不忍，感叹，“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他和小青或许会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吗？”夏云摘下有了雾气的眼镜，轻轻地颦眉，“选择了爱情就是更好吗？随心所欲地活着就是更好吗？男人可以没有好的家世，好的背景，但一定要有属于自己的事业，要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不一定非得得到普罗大众眼中的那种成功，但一定要活得正直善良，他是那样的孩子，他有天分也努力，他一定会成为我们做不了的那种人。他需要的只是帮助，不是怜悯。”

余珠浅笑：“即便他在前途和你的女儿之间选择了前者，你仍旧觉得他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吗？”

“回观我们自己，谁的成长是笔直的呢？没有一个纯粹的好人，也没有一个绝对的恶人，我们包括小青在内，都只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夏云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也许自己也没想到，终有一日这个因为他而彻底改变了命运的孩子会反过来帮助他收拾烂摊子。

辛文沐走的那一天，夏元去机场送他。

辛文沐始终没有抬头，夏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您多保重身体。”辛文沐九十度鞠躬，两只眼睛一直看着地面，压低声音问，“如果，我学成归来，您会允许我和您的女儿再交往吗？”

夏元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轻轻地笑了笑，不置可否：“进去吧，飞机马上要起飞了。”

“我······”辛文沐犹犹豫豫，涨红了脸。

“不要把这个看成负担。”夏元微笑，“从今天开始，轻装简行，奔向属于你的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