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秋征提出来要见玄逸，明摆着是要交待后事而非争取宽大。

很多人劝他，本就和秋征的关系非同寻常，加上这个案子涉及的就是警方的内鬼，这样的时候还要再去，只怕将来说不清楚了。

去与不去，他并没有纠结多长时间，理由很简单，他是警察，但也是个纯粹的人，秋征固然罪不可赦，但也并非生来便是如此，至少他跟着秋征的那八年时间，并非虚情假意。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至于别人要如何议论，如何猜测，那都是别人的事了，他只要问心无愧，没什么可怕的。

来到看守所的时候有些晚了，忽然就下起了滂沱大雨，没有带伞的玄逸被淋湿了头发，脱掉湿漉漉的外头，他走进审讯室，他们师徒要再见面，这也是唯一可以的地方了。

“我在外面交了些钱，只管花，没有了管教会给我打电话的。”玄逸淡淡地说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看着他手铐脚镣和满头花发，一时百感交集，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看守所里有小卖店，只要有钱，都可以买到东西，但，仅限于很普通的生活用品，他把一个月的薪水放在这里，其实也足够了，按照所长的话来说，秋征能花这些钱的时间，不多了。

那么严重的罪行，不立即执行是不可能的。

这话听来多少有些令人伤感，尽管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毒贩，之前一直冷眼相对，但现在他现在沦为阶下囚，过往便涌上来，历历在目。

是他手把手交自己比对指纹，是他喝止自己不要在现场留下自己的痕迹，是他教会自己如何追踪嫌疑人，是他让自己明白自己真正的能力，也是他教会自己做一个真正的警察。

人不是硬币，一面正一面反，人是一个容器，好的坏的，都混在里面，对于秋征，他恨不起来，即便为了设计自己，他使出了阴招，即便在和马克抢人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对自己下黑手。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外面风狂雨骤，秋征说这番话的时候，颇有些感触。

“该来的。”他干咳了一声。

事已至此，连劝解都是不必的，结局已定，一切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摆在秋征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但也未尝不是好事，冗长繁琐的痛苦终于要结束，膨胀而无法控制的欲望也将随之终结，这个世界终究得到安宁，一如风雨过后见到了彩虹。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场早该结束的战争，最后居然是以秋征的死来画上句点。

“你是不是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过来劝我明天在法庭上忏悔？还是等着我说出别的秘密？”秋征冷冷地笑了。

“是你让我来的。”玄逸并没有盯着他的眼睛，而是看着他的鞋子，也许是穿的时间太长，磨破了皮。

“对，是我叫你来的。”秋征转头看过去，小小的玻璃窗外，大树晃动着枝叶，仿佛要被连根拔起一般，虬枝峥嵘的闪电划破长空，撕裂一切地尖锐。

玄逸点燃一支烟，抬头看着他，递了过去。

秋征接过来，并没有放进嘴里，而是放在了桌板上，抬头看向玄逸：“我这一辈子走到这儿差不多了，我一直在想，如果今天就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该留下点儿什么，或者说，该去就见见谁？结果是，我好像只能见你。”

玄逸听着他絮语，知道他比别人都清楚明天的情况，明天判决下来之后，他还有一次申诉的机会，可要改变判决几乎不可能。

死定了，只是司法程序还拖些时间的问题。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秋征将双手举起来，那双明晃晃的手铐格外惹眼，泛着暗哑的光，森冷森冷的，他嗤笑道，“将我绳之以法？”

“是的。”玄逸点头。

“那么你如愿了。”秋征说，“我认罪我伏法，你为什么不笑？放着这么美好的夜晚，不在家里搂着娇妻，跑到这里来看我一个糟老头？”

“想吃点儿什么？”玄逸问。

秋征摇了摇头，又说：“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还会不会这样？”

玄逸重重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秋征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是一个警察。”玄逸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所以你希望你可以维护世界和平，对吧？”秋征嗤笑起来。

“不。”玄逸摇头，“我只是希望我们生活的世界能够更好。”

秋征皱了皱眉头。

“我希望将来我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可以生活在一个没有毒品的世界里。”玄逸回答。

“没有毒品吗？”秋征大笑起来，“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玄逸轻轻一笑，抽着手里的烟。

“你真的以为，凭你们这些人，就可以打败人性的贪婪和堕落吗？”秋征说，“我的做法有什么不对？那些瘾君子，哪一个不是没有人性？为了拿到钱，可以杀父母，卖妻女，抢劫、强奸、杀人、***无所不有，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们能做什么？抓起来，关起来，然后呢？放了？再然后呢？他们就又开始了杀父母，卖妻女，抢劫、强奸、杀人、***你们再做什么呢？又抓起来，关起来，然后放了。这样周而复始，有意思吗？”秋征说到这里，用手拍了一下面前的桌板，冷笑道，“我做的事有什么不对！就该让这些吸毒！让这些人的恶毒都释放出来，然后死路一条，只有我做的事，才是彻底地清除这些社会的垃圾，这些不配活着的丑陋的人！”

秋征掰着自己的手指，冷冷地说：“看吧，我们其实是同一类人，都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不。”玄逸摇头，“我和你不是同一类人，我没有你那么残忍冷漠，自私自利，还找出这种借口来掩盖自己的错。”

“都到这个时候了，是非对错真有那么重要吗？”秋征一阵阵冷笑。

“任何时候，是非对错都是重要的。”玄逸起身，“好好睡一觉吧，这些年你恐怕都睡不好，现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