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十一年十一月廿十七晚，南将军叶笙于十公主府头七回魂，天梁不死，威哉冥幽不灭。

这是史官笔下所记。

叶笙重生，我没觉得特别惊奇，也许是因为我从来就没觉得他会死，或者复生对他来讲是早晚的事。

让我惊奇的是，葬礼如期举行了。临门却突然换成了左鸢将军，特封了奉国将军，恩准葬于其母身边，以尽余孝。

我真是不能明白，世界变得太快。昨晚明明是叶笙静静躺在青木棺材里，左鸢给瑞安红袖添香。只过了一夜，竟然变成了叶笙站在瑞安身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左鸢躺在灵堂替他死去。

等等，怎连鞋子和寿衣都没有变过？

不光连衣饰皆然没有动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冰玉蝉也没动。

无错，胸膛上赫然一个疤痕，并未有新伤，可见那融心的冰玉蝉并未剜出来。

那么，看来我之前的猜测虽然大胆，但却中了。

看来，我之前觉得的不简单的人，果然不简单。

只是我没想到，竟真是叶笙本尊。

瑞安十一年十一月廿十八，奉国将军左鸢封棺固土，入葬皇陵公主墓，与其生母苏嫚合葬。

长公主苏嫚一生情路坎坷，她离世后的第二年末，唯一的儿子左鸢便也随她而去了。

我在宫里，这些天本欲找仲梦商量，奈何她并不在，燃灯织梦，以念唤她，一如既往，从来不应。思量来寻思去，觉得心头的谜团，唯她可解。便只好再次通神囚她。

“找我何事？”仲梦负手而立，眉眼间是英气。

“真的叶笙真的回来了？”

“是。”还是那般，不是不擅言谈，是不愿意于我多言。

“那为什么……”

“换脸。”

“仲小姐，我以为，这世间会再无叶笙。”

“那是你以为。”她似乎心情不好，横眉冷眼，却陡然目光一落，话软半分，“我也以为是。”

难得的是她这次没急着走，从我这临渊阁喝了杯苦丁茶。

“陈起，给你那脚链子之人可是今在陈？”

“是。长年居于少恭府。”

“哦？他当真一直在陈？”

“是。有什么问题吗？”

仲梦皱了一下眉头，她新长的眉毛倒是补好了断眉，没什么痕迹。踱步了几个反复，锤了一下手心，说，“我以为他会常常不在陈呢。”

“那在哪儿？靖国吗？”她不置可否，看来她果然是和玄门有关。

“我百日时，少司命从祈坛为我请来，亲自系上，从未取下，直到那日。”我取下脚链，放在她手上。虽不知道她为什么着急打听少司命，但我觉得她兴许这链子对她有用。

我并没猜对。她瞧都没瞧就还给了我，说了句我更没猜对话：”我嫁你如何？”

我嫁你如何？

我虽念念一生，但从来没想过她会讲给我听。

一直以来，我喜欢她是一回事，她喜欢叶笙是另一回事。我虽喜，但情形还是明白的。

不过不管了，就算明知道是计，但也愿意这样被利用。

“好。”我立刻接了这么一句，生怕出事变。这恐怕是我接的最快的一件事，话未落而音已起。

她放佛拿到了满意的答案，起身欲离，我连声喊住。

“仲梦。你去了一趟军营，不一样了。我认识的仲梦……”

“不会这么好心？是啊，人之将死，许会也善吧。”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开玩笑的。我受了点伤，陈有苦寒之地，我要去养伤。”她缓缓坐下，注视着杯子说。

“可是严重？”我大惊，她那么厉害怎么会受伤？

她没有回答我。我虽心里着急却也晓得礼数，便不问。又陷入了沉寂。我正想着要开口说点什么不然怕她又要起身离开了时，她却开了口。

她微微垂下眼脸，把玩着那白瓷墨兰茶杯，声音像是从空谷传来，“你不是一直想娶我吗？我欠你一个恩情，送你回你的故国；你对我情谊我难折，还你一场你想的婚礼，如何？到了陈便我们分道扬镳即可，你回陈王宫，我去雁回山。“

抬头看着我眼睛，无比认真地说了一句，堵死了我的后路，“你有你的责任，陈世子。”

“那叶笙呢？”

“叶笙既然回来了，自然站在他的苏落身边。”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慈悲，只是，悲大过慈。

说来，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对我有耐心。我隐隐觉得不安，恐怕，她可能真的要命不久矣了吧。

她剪掉的秀发又快及腰了，我也要娶亲了。

直至深夜细细琢磨，才回想起叶笙之事。

想那叶笙换脸之痛，他历种种我虽不能详实细解，也无法知晓难言隐情，但我倒是羡慕瑞安的。所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诗句里的美好，我认识的人里，唯有叶笙这年近十六的少年郎做得。

我想，他叶笙只要活着，怕是就一定要站在瑞安身边的，无论难与险，生当复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