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饱含惓惓之意，反观胡莉却是凄然一笑，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是怎么过来的？”

呢喃几声后，但观她眼中的哀伤骤然一逝，随之好似变了个人一样，像回忆起她最不愿的记起的往事。

过了一个须臾，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然却是话锋一转，道：“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个人心肠硬如磐石，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情无义之人，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方虚同的死，倒是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假思索，叶景天问了一声：“什么道理？”

“道理简单的很！”纪若寒在一旁搭话，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你想要生存下来，仅凭一个人单打独斗，哪怕你能力再强，也终究是抵不过群体的攒锋聚镝。”

这些道理叶景天不是不懂，不过一直在悲伤的情绪之中，如今又听纪若寒这么一说，顿时感到心中五味杂陈起来，就连望向胡莉的目光都柔了几分。

与此同时，在心中也坚定的想帮她从阴影中走出来，然而他心中如何作想，对方显然是不会去在意的。

胡莉接过话茬道：“你说的没错，那日之后，我把方虚同葬在了山谷，于是毅然决然返回了圣门。虽然，那里的险恶令我作呕，但是我知道，只有依附于圣门，我才能存活下来，哪怕变的虚荣狡诈，我亦是在所不惜。”

闻声入耳，叶景天不解道：“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怎么就只能依附魔门，才能存活呢？”

胡莉自诩圣门，不过在正道人眼中，却一直视之为魔门，故而叶景天也依此称呼。

“方外之门，一但踏进，终身便是方外人，很多事情由不得你做主，而你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略微提高的语调，掩盖不了诸多的无奈，而她整个人的神情也显得疲劳不堪，在停顿了片刻之后，缓缓展开一个笑容，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啊，虽得到一般人得不到能力，但同时也失去了一般人享有的权利，就譬如拿我来讲，我修炼的功体属性为魔，因此为正道不容，我若是叛逃了圣门，横竖都是个死，而死在正道之人的手中，其悲惨程度不定比圣门的手段差。”

叶景天听在心里，那仅存的正邪之分，此刻也荡然无存。眼前的这个女子，尽管外表上透露着一股狐媚，或是有时候出手心狠手辣，然而遭遇实在是太可怜了，可怜到你无法用是非去衡量。

这时纪若寒斜睨了一眼，道：“你既入道玄门，又为我小师叔，今后便不能再以世俗的眼光看待问题，免得让人也小觑了我。”

言之有外音，意在提醒对方不要意气用事。

话落入耳，叶景天先是一窘，心知自己问了木讷的问题，但以他对纪若寒的了解，怕是又要被她奚落一番了。

念及至此，索性把话题回到主轴线上来，对胡莉柔声安慰道：“我观你神情不佳，想必这些年来，你过的日子并不舒心，既然往日种种不堪回首，那何不忘如似水无痕呢？”

“血海深仇，如何能忘？”胡莉呓语了一声，霍然猛地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倒让叶景天有些不知所措，然那锐利的眼神更使之浑身不自在，就仿佛内心在被拷问一般，吓的眼睛连忙瞟向别处去，尽可能的避免与她对视。

但巧合总在不经意间，躲避得了胡莉的直视，却躲避不了纪若寒的旁观。

目光触及，尽是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不禁面面相觑。

见到叶景天的神情，纪若寒干咳一声，道：“听闻，魔门中有一项规定，凡有出现叛离者，便会自上而下发起追杀令，即便请罪从归，那也得经受起泥黎地狱般的酷刑。若是经受不起，当场魂飞魄散。”

泥黎之刑非常人能够忍受，倘要忍受十八般罪刑，方才能归复魔门中。

泥黎为地狱名，这等刑罚的残酷，纪若寒大抵了解一二，她说到至此时，还特意看了胡莉几眼。在这一瞬间，哪怕对方脸上的细微变化，此刻都尽没在眼中。

方提及泥黎地狱这一词，胡莉身体就开始忍不住在颤抖，虽然她极力想控制去不抖，但始终无法协调自己的身体，显然是本能的畏惧所致。

纪若寒心忖道：“如若眼前之人，曾受得起如此酷刑，尚未魂飞魄散，那么她的坚韧与毅力足可令人畏惧。

胡莉觉察到打量的眼光，不带半点愠色道：“本以为你久居深山里，只是一门心思悟道修行，不想你对外界却也了如指掌，真是令人叹服。”

此话并无挖苦之意，因为泥黎之刑太过久远，乃是阎罗天子掌教的手段，距今何止万年？

上古之时，正道有意无意的联合起来，一路上势如破竹攻进邪狱明王殿，虽是沿路几尽毁灭性的破坏，但十殿阎罗门底蕴浩海，怎么可能一举倾覆。

加之殇无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道之人并没时间彻底捣毁邪狱明王殿，因此很多十殿阎罗门的底蕴，继而被魔门给传承了下来，而泥黎之刑便是其中之一。

若说泥黎之刑是一种酷刑，倒不如说是一种仪式来的更贴切。

自有道君传道起，便有神魔传教时，而十殿阎罗门供奉的神，乃是九幽共主，据传言九幽乃对应九天之地，其实力非同小可。

“诚如你谬赞。”纪若寒道：“我闻言此刑罚，乃每一泥黎皆痛苦于前百倍，你能经受得起十八泥黎之刑，仅凭这一点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若说谬赞，你倒是谬赞我了。那时，尚且年幼懵懂，不知有此门规，若是早知道，我宁愿去死，也断不会受那泥黎之刑。”

胡莉强颜道：“不知道是否有此刑罚的缘故，已然许久没有出现过叛离者了，只是我当时傻的一心想要逃出去。”

“不过凭心而论，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每时每分死去的不知几何，在圣门当中根本就会有人留意的。”

“逃也逃了，然而兜了一大圈，却又自己回来了。但门规终究是门规，不会因为我一个微不足道小人物而改变。站在高阔百丈的山门前，一队黑甲人陈列，当时我还天真的以为是列队欢迎呢。”

听到这里，纪若寒道：“呵呵……想来也是真傻！”

“你说错了，不是真傻，是太傻了。”

胡莉神情黯然，继续往下说道：“至于那天的遭遇，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那昏暗且宽旷的大殿上，阴寒透着常年不散的怨气，在那里我整整被折磨了十八天，一天经历一种地狱的痛苦，到最后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或许她真的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但真正令她存活下来缘故，还是因为她从方虚同那里学得了一些魔经。同时因祸得福，让她的身体经过了洗礼，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其根基突飞猛进，一路高歌至真人境界。

不然以她的资质，能突破上人境已是极限了，而相较于纪若寒来说，是凭借道玄门无上功法，加之海量的药石珍宝，今才有真人境的修为。

不过经历过生死的人，往往最爱惜自己性命，胡莉以自己的命魂为契约，此刻纪若寒怕是彻底放下心来与她共寻出路了。

人相处久了就难免会有交情，虽然她两人交手次数不少，但如此交谈尚属第一次。

但见到双方没有互相讥讽，也不现剑拔弩张的气氛，叶景天微笑道：“其实你们这样挺好的，不像以往说不了几话，上手便是一番争斗。”

话语甫落，两人忽然同时停住了言语，就连身位都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弄他一个脑袋两边大，于心中忖道：“我这又是那句话讲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