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世事两难全 终章
作者:白萝大人      更新:2019-11-12 13:08      字数:3486

隐修回了水月洞天,龙博查到桑月在各城都有落脚处,或府邸,或商铺,或民居,甚至连赌坊青楼都沾一二。若想寻他,只能从他名下产业入手,或许能找到些许踪迹。

豆豆自然是跟着他,两人一路去了许多地方,发现他名下的商铺和赌坊青楼皆已闭门待售,府邸和民居满是灰尘,亦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这一找,便是数月光阴。桑月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无迹可寻。

十月后的一天,乌云密布,雷雨交加,一场倾盆大雨哐哐而下。

“啊——”

一声婴儿的哭啼划破天际,随即紧闭的房门从里推开,一个婆子满脸喜色抱着襁褓迎出来,“恭喜庄主,喜获麟儿!”

端木离夏负手而立,背对房门抬首望着无尽的大雨,听到身后婴儿的泣声也不愿转身,就这么站着。

稳婆还没见过如此冷淡的父亲,脸上的笑容要挂不住了,看了一眼旁侧的端木落樱,“端木小姐,这……”

端木落樱知他内心煎熬,轻轻抱过那婴孩,屏退稳婆,转而走近他身旁,近乎哀求道,“哥,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便唤烨儿吧。”他的侧颜在雷电中骤亮,淡淡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烨,取自《诗·小雅》中“烨烨震电”,有光辉灿烂的意思。

启唇默默念着这个字,端木落樱蓦然落了泪。大哥虽然面上不喜这个孩子,心底对他还是寄予厚望的。

突然,身后响起惊慌失措的脚步声,房门猛然打开,一道惊慌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不好了,夫人血崩止不住,怕、怕是不行了!”

话音未落,端木落樱便把孩子塞给婢女,自己冲了进去,可还是没有救回雪飞冬日的性命。

“大哥,嫂子想见你最后一面。”

他充耳不闻,纹丝未动。

雷电轰轰,婢女怀中的婴儿啼哭声越发洪亮,他亦置若未闻,不看不理。

“大哥求求你,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她可是你的结发妻子,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她吗?”

“从她背叛的那刻起,便不是了。”不是所有的错都能被原谅,他有他的骄傲和自尊,有些错,一旦犯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端木离夏在房外站了很久,双脚似千斤重,半分也迈不开。直到妹妹再次满身血污走出来,泪痕涟涟,他才清晰意识到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如他所愿,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可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高兴?

他曾想过真心待她,可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何其讽刺!

“至亲至疏夫妻……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狂笑,浑浑噩噩地走出府邸,骑上快马在雨中奔腾而过,他不知道该去哪,能去哪,毫无目的地往前奔,只想尽情发泄。

冰冷的大雨砸在他的脸上、眼上、身上,视线渐渐模糊了,前方密林山涧,他仍策马扬鞭,头也不回地闯进山谷。

不知跑了多久,耳边只余暴雨雷电的声响,白马踩到一块湿润而尖锐的石头,马蹄见了血,马儿惨烈嘶吼,连人带马滚落数十米,他的后脑重重撞上坚硬的石头。

端木离夏忍着头皮剧痛,挣扎着伸手企图抓住什么稳住下滑之势,岂料皆是裸露在外的岩壁,只听他惨叫一声,轰然连马一同坠倒万丈山谷。

……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灰白的罗帐。他想坐起来,可稍稍一动,便头痛欲裂。

“小伙子,你醒啦?”

他看到床边站着一个满头灰白的老婆婆,她露出和蔼的笑容,“算你命大,幸好挂在树枝上才保住性命。若不是我家小孙女从谷底捡到你,你这会儿可要喂狼啦!这百年一遇的雷雨天,你竟然还敢上山,不要命啦?”

她递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兴致勃勃地搬个凳子,不停地上下打量他。窗外站着许多人,有年长有稚童,有男有女,皆满脸好奇望着他。

他觉得别扭极了,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淳朴的笑脸,又落回眼前老婆婆身上,只听她说,“小伙子别见怪,这里是避水村,在谷底避世而居,已经几十年没有见到生人了,你是头一个,村民可高兴坏了,新鲜得很呢。小伙子,你打哪儿来,叫什么名字啊?”

他一怔,目光茫然道,“……我是,谁?”

……

端木山庄夫人血崩而死,庄主下落不明,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端木山庄和御剑山庄派了很多人去寻,一个多月了,始终没有端木离夏的下落,甚至有传言说他已遭不测。

端木山庄群龙无首,不安分的下人们见少女幼子好欺,走的走偷的偷,连着几日跑了许多人。连奶娘也见风使舵,照料小少爷不尽心,趁小姐不在时常打骂他,饿几顿也是常有的事。被端木落樱撞见后,奶娘非但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联合管家一起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路小原进来时正好看到管家和奶娘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她抱着婴儿直掉眼泪,一身素衣哭成泪人。

他听说端木山庄出了变故,匆匆关了客栈,快马加鞭赶到中原一探究竟。他想正儿八经地登门拜访,岂料山庄外无一守卫,下人包袱款款形色鬼祟,便心生有异,径直走进去就撞见这出恶奴欺主的戏,顿时火冒三丈,一手一个将管家和奶娘高高举了起来。

“土、土匪!”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管家和奶娘哪见过这般穷凶极恶的塞外人士,活脱脱一个粗蛮的大熊,吓得浑身颤抖,原本看好戏的下人们更是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路小原?你怎么会在这?”

端木落樱双眸含泪,脸上泪痕未干,委屈巴巴的样子让路小原更是火冒三丈,吼道,“哭什么哭!丑死了!”

她被吼得愣了一下,眼泪哗哗往下掉,哭得更大声了,连同怀里的端木烨也放声大哭。

路小原自觉语气过了头,又不好拉下脸面,转而怒目横瞪手中的两人,鹰眸扫向跪地的众人,眸内怒火渐浓,粗声吼道,“以下犯上,恶奴欺主,是欺端木山庄背后无人了吗?!”

咦,他不是来打劫的土匪?莫非是庄主的朋友?可怎么从未听庄主提起过有这号彪形大汉。下人们面面相觑,想到近日的所作所为,抖得更厉害了。

“你、你是求娶……”管家觉得他面熟,想起几年前他曾见过这人,当时他还没长成这般高大,曾数次上门提亲,皆被前任庄主和现庄主打了出去。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后来不知现庄主和他说了什么,他便再也没出现了。而当时小姐在外学医,自然不知晓此事。

路小原捏紧了他的脖子,阴沉道,“祸从口出,你可要想清楚再开口。”

管家听出他口中的威胁,吓得尿裤子,再不敢多言。

博豆接到端木山庄出变故的消息便连夜赶回来,进来就看到这幕,还以为是土匪来打劫良舍,刚准备动手,就见那彪形大汉转过身,竟是路小原。

他们得知前因后果,豆豆气愤极了,将那奶娘和管家倒挂树上狠狠揍了一顿,又从他们身上搜到不少府内财物,以“以下犯上和偷盗”的罪名,亲自扭送到官府,借御剑山庄的名号向县太爷施压,务必从严发落。

路小原怕再有人来欺,自告奋勇留下来当管家,保护端木山庄的安全。下人们被他吓破了胆,在他的看管下,再也不敢造次。

又过了数月,仍然没有端木离夏的消息传来,却等来另一个消息。

一名僧人来到龙泽山庄,还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瓷。

“施主,贫僧受人之托将此物亲自交到你手中。”

“这是何物?”

“托付之人的骨灰。”

龙博心口一震,“敢问此人名讳?”

“他不肯说,只道自己姓龙。”僧人答道,“贫僧遇见他时,他已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他死前曾言,自己无颜立碑,只愿施主将骨灰洒在这太湖之上,伴先祖英灵,洗净此生罪孽。”

夕阳西下,在水面洒下点点金光,水波粼粼,与黛色远山交相映。龙博将手中白瓷里的骨灰洒向水面,看着它一点点消散在风里,水里,如浮光掠影般消散不见,融于天地,融于世间万物。

龙博望着平静无垠的湖面,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一双藕臂从后缠上他的腰腹,他缓缓道,“……他到死都不知烨儿是他的骨肉。”

他面容沉痛,眼底闪现痛楚之色,低哑着嗓子,“他的一生,不该是这种结局。若我能早点找到他,就不会,就不会……”

豆豆转到他身前,对他说道,“他有心躲你,又怎会让你找到?龙大哥,你尽力了。他这一生过得太苦,如今,也算获得真正的平静了。”

龙博没有回话,悲恸的目光眺向远方,看着大片染着夕阳颜色的云朵沉沉飘过,微风轻拂,直至夕阳消失在太湖之尽。

“龙大哥,我想留下来。”心头千丝万绪,豆豆扭头看向身侧的男子,“我亏欠离夏太多,此生便是要还债的。如今端木山庄群龙无首,旗下产业岌岌可危。小樱太过纯良,又无力打理,我想留下来,照顾烨儿,照顾小樱,保住端木家的产业。江湖皆传他遭遇不测,可我不信,他定还活着。待他有朝一日归来,我再亲手奉还。”

“我也有此打算。”龙博的瞳孔映着星光,展臂搂紧了她,微微一笑,“豆豆,我同你一起等他回来。”

前事惟可拾,世事两难全,浮尘一来一去之间,什么都不曾留下,又什么都留下了。

生生死死,繁华过处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