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风雪仍然没停。

那漾从大门走出来，望一眼深邃浩渺的夜空，飞舞的雪花无比轻盈。她笑笑，能欣赏此等美景，受冻似乎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路面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单车不好骑，又兼夜深人静、车辆稀少，打车也是件麻烦事，那漾想了想，决定索性走回去。

反正小区离得近，权当散步了。

这样决定，她裹了裹围巾，戴上耳机，又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深吸一口气便踏进了雪地里。

路灯映照在雪上，竟反射出一丝熠熠生辉的皎洁。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不刺耳，倒与静谧的夜互为陪衬，相得益彰。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字正腔圆，却又不显得老气横秋，而是有着年轻人的清朗与磁性，细听，会恍惚觉得还有一丝温柔在里头。

“可以事先在鸡蛋里放一点点盐，不至于后面和西红柿放在一起炒的时候盐味不足……”

“油烧开了就可以把鸡蛋倒进去了，装鸡蛋的碗可以放低一点倒，防止油溅到身上，这样……”

“这一步学会了吗？”

语音竟是之前江靳玖教她做菜时所说的内容。

当时她与江靳玖待在窗明几净的厨房里，一个洗菜一个切菜，时不时还会随口聊上几句。她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鬼使神差之下，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拿出手机将那天的交谈录了下来……

明明他只是在教她做菜，言谈再正常不过，她此时听着，却不免心猿意马，只觉他整个人就覆在她的耳边……这番没有由头的胡思乱想，让她不禁一阵小鹿乱跳，脸也红了。

雪下得更大了，她抬手拍拍脸，加快了脚步。

到了小区楼下，那漾拍拍肩膀，又跳了几下，抖落一身雪花。

站进电梯，热烘烘的暖气骤然袭来，已经有些冻红的脸颊不免有些刺痛。她却顾不得揉揉脸什么的，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进了家门，她直奔浴室，洗了个热水澡，驱走了一身寒气。从浴室出来，她看看手机，忽然有了些“近乡情更怯”的心理，便又去厨房煮了一杯热牛奶，还拿了一小叠坚果。

终于准备好一切，万事俱备了……她窝进沙发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而后郑重地打开了手机。

广告播完，她纤细的手指便开始忙碌起来——想快点看到他的镜头，又生怕错过镜头，所以只能缓慢地滑动进度条，快进的同时还得仔细看。

墙上的挂钟无声地移动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漾的指尖倏忽停住。

节目里，主持人的话音刚一落下，万千观众便发出了激动的尖叫声，而后，一对年轻的男女从后台走出来。

那漾紧了紧毯子，忽然莫名有种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男人，年轻、干净，又有超乎常人的沉稳与成熟。

那是……她痴迷了很久很久的男人啊。

有多久？大约是一整个春心萌动的青春。

那漾正专注地看着节目中的人，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她一惊，已经快到零点了，这时候还会有谁来敲门？

按了暂停键之后，她起身走到门边，想了想，又拿起玄关处立着的一根棒球棍，这才大着胆子问：“谁？”

下一秒，门外便响起了回应。

“是我。”

是一道清朗干净而又熟悉的嗓音，不轻不重，却似四月的阳光落在了她的心上，暖洋洋的，又明亮。

不等她作出回应，那声音又道：“想借用一下洗手间，你方便吗？”

那漾已知来人是谁，闻言忙打开门，邀请门外的人进来。因太急切，竟连手中的棒球棍都忘了放。

江靳玖走进来，顺手带上门，视线略下移，落在了她的手上，眼底莫名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还傻乎乎地攥着那根棒球棍，忙将其放下，又解释道：“不好意思，这不是针对你……就……最近这一片的治安不是很好，我又一个人住嘛，胆子也有点小，所以就买了一根这个，稍微起到一点壮胆和防范的作用……”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一则觉得自己解释的样子实在是傻透了，二则忽然意识到自己本没有必要解释这么多，反而显得矫情了。

她垂着头，心想，江靳玖也一定不耐烦听她这一长串零零碎碎的话。

谁知下一秒，江靳玖却道：“你能这样保护自己，很好。”可以让关心你的人，少一点担心。

当然，后面这句话，他是没说的，没必要，也没立场。

那漾听见这话，心底却忽然生了那么一点隐秘的欣喜，像是读幼儿园的小孩被老师夸了一样。

寒暄了这么几句，江靳玖心下稍定，这时才顾得上换鞋。

而当视线触及地上的男士拖鞋，他的眼角蓦地眯了眯，心跳也漏了一拍，莫名的不悦和猜疑升腾而起。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他才一脸平静地问道：“今天家里来过男性客人吗？”

可饶是他强行抑制了内心的情绪，脸色也看不出任何异样，语气里却是实打实含了试探的。

那漾觉得自己有一瞬间感受到他的醋意了，却又不敢笃定，只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便也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刻意淡淡地道：“没有，这双鞋跟棒球棍一样，是用来使障眼法的，因为我自己很少做饭，基本都是点外卖，所以感觉放一双男士拖鞋会更安全一些。”

江靳玖点点头，“哦”了一声，又叮嘱道：“一个人住，是要注意安全才好。”

那漾抬起头看向他，淡黄的灯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让他整个人被包裹在光圈里，看起来暖得不得了。

似是鬼使神差一般，她情不自禁地补上一句：“家里从没有招待过男性客人，除了你。”

这话不假，上回她的父亲来时，家里还在粉刷，呛鼻得很，一家三口只站在门边望了望，又督促了装修工人几句便离开了。之后她乔迁新居，一伙闺蜜、同事来贺，便在外面的酒店订了一桌宴席，而她父母帮着她一起招呼，吃完饭又因惦记着学生，竟连门槛都没跨入，便急匆匆赶回柳城了。是以，这家里自装修好了之后，还真是第一次迎来一个男性的跨入。

而此时她的话音落下，江靳玖蓦地扬起嘴角，仿佛连眼角眉梢都漾满了笑意。

“嗯。”他这样低低地回了一声。

语气词，无实义，意味不明。

那漾不敢细想，索性催促道：“你不是要用洗手间嘛？快去吧，在那边。”

说着，她抬起手，朝洗手间的方向指了指。

他看着她那根嫩生生的手指，道了声谢。

那漾垂下头，小声道：“不客气。”

江靳玖这才往那边走去。

拉开一段距离后，二人同时都松了口气，还各自庆幸着自己的进退有度、举止得体。殊不知，这样的局促却让彼此的心事，更显得欲盖弥彰。

只是二人身在局内，竟都对此浑然不觉，还以为只是疏离的客套与礼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