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来到林家兄妹的面前。难道是小飞？林建国站起身来，转头寻声望去。果不其然，不消片刻，林继飞便气喘吁吁的跑到了他们的面前。

“小飞？”还没等林建国说话，林洁便站起身来，红着眼睛走上前来，拉住了林继飞的手说道。

“小姑。”林继飞看到林洁头发散乱、红着眼睛、衣衫凌乱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心中不禁有些慌乱。在他的记忆中，姑妈一向都是条理清晰、做事稳健的人，像这样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见。这是不是代表着，奶奶真的病得很重呢？

“爸爸，我奶她……？”林继飞急急的追问道。

还没等林建国回答，林洁好不容易的泪水便再次决堤而下。她声音颤抖的说道：“小飞，你奶奶她……病得很重，可能没有多长时间了。”

没有多长时间？林继飞的心中骤然一沉，一颗心就好像是直直坠入到冰窟里。自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由于任务繁重，他的时间就一直被各种事物塞得满满的。扪心自问，对于奶奶和父母确实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关照过了。此时，当他听到奶奶病重的消息，方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年老而羸弱，急需要他的照顾。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禁生出深深的酸楚感，同时还夹杂着强烈的愧疚。

“爸，我能去见见奶奶吗？”林继飞迫切的说道。

“好。”林建国微微点了点头，稍倾，他又继续补充道，“奶奶需要休息，你进去一定要轻声。”

“嗯。”林继飞随口应了一声，在林建国和林洁的注视下，缓步来到病房门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病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让空气都变得异常香甜了起来。林继飞好奇的左顾右盼，只见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白色的茉莉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是一个身着白色衣裙、体形轻盈的女子一样美丽。

林继飞恍惚想起，以前奶奶任衡哲曾经跟他说过，因为爷爷林怀民喜欢白茉莉，家中院子里每年都会种着这种花。虽说后来爷爷走了，但奶奶的这种习惯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仍会在墙角栽种这种花，让香气时刻伴随在自己的身边。、

“小飞，你知道吗？爱情就是将你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无论对方是清贫还是富有，即便是死亡也不会改变你对他的思念。幸运的是，我和你爷爷今生拥有的便是这种情感。”记得在爷爷走后不久一次奶奶坐在夕阳的阳台上，在回忆他们的感情时，这样红着眼睛对林继飞说道。

那时的林继飞还小，并不明白奶奶的意思，他只觉得爱情或许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纪念。不然为什么奶奶在说到爷爷的名字时，声音会不由自主的颤抖，眼中还会泛着泪水，甚至每晚都会彻夜不眠，只是独自盯视着天花板，任回忆起伏。在经历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后，他终于明白了，原来爱情是一种既甜又酸的滋味，见不到面的时候会想念，却又忍不住不去想念。即便是偶尔两个人因为意见相左而拌嘴，但谁却也不会跟对方真正动气，不过眨眼间便会在心中主动原谅，只不过是碍于情面故意不肯承认罢了。

奶奶，现在的你是不是特别想马上就到爷爷的身边去，跟他团聚？真的对人间再没有任何留恋了吗？小飞真的需要你，舍不得你啊！

正当林继飞站在窗台前，静默的看着茉莉花发呆时，耳畔突然听到从床上传来了奶奶轻微的喘息声。他讶异的转头看去，只见刚刚还陷入昏迷中的奶奶脸色已稍转红润，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难道说奶奶要醒了？林继飞的心中不禁又惊又喜，快步走到床前，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奶奶，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果不其然，随着奶奶的呼吸时快时慢，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她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呆滞的看着站在床旁的孙子，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是啊，自从病情严重后，她对于生命变得极度渴求。尽管病魔如同黑手一般一次次将她推进命运的深渊，但她的自救能力却也变得异常强大。她渴望着奇迹的出现，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能够再多陪伴孙子一些日子，至少可以亲眼看到他成家立业，生下孩子也是好的。这样的话，假使有一天，她跟老伴在天国见面，面对老伴的问话，她至少可以心安理得的说一句‘小飞他长大了。’

“奶奶……”林继飞看到奶奶醒来，半惊半喜的留下了激动的泪水。他胡乱的抬起手，边擦着泪水边语无伦次的说道，“奶奶，您吓死我了。”

任衡哲疼爱的看着孙子，唇边现出了宠溺的微笑，“小飞啊，你都是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林继飞拼命的想要控制住内心的悸动，然而越是努力却越是难过，泪水仿若水管里的自来水一样，怎么堵都堵不住。最后，他索性放弃了平复心情，拉着奶奶的手，连声说道。

“奶奶，你不知道，我接到老爸的电话便飞车赶来了，您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任衡哲气若游丝的说道：“小飞，我让你爸爸不要告诉你免得你担心，谁知道他竟然还偷偷背着我给你打了电话。放心吧，奶奶没事的，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林继飞听到这个‘死’字，心中更觉难过，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在眼睛里打转。对于他来说，死亡是横亘一切情感的交界线。如果能够将奶奶留在自己的身边，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包括自己的性命。

“奶奶，我不许你再提那个字。”林继飞恳切的看着任衡哲，故作撒娇的说道。

“好，不说。”任衡哲挣扎着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孙子的手背，“小飞啊，你还没跟奶奶说，你那本书准备得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嗯。”林继飞听奶奶这么问，忐忑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他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滔滔不绝的介绍道，“奶奶我跟你说啊，多亏你帮我说服黄爷爷，我的采访才得以推动的这么顺利，现在已经掌握了非常多的第一手资料。而且许凝的爸爸妈妈，周天叔叔也为我介绍了很多当年的事情。我虽然还没有动笔，但脑海中却已经有了非常清晰系统的构思。放心吧，你孙子一定会拿出一本非常棒的作品来的。”

任衡哲听林继飞这么说，心中觉得很是欣慰，笑容更盛。是啊，在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她还能够为当年并肩战斗的战友和爱人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让他们还能借由孙子笔下的文字重新活过一次，确是一件非常荣幸和快乐的事情。

还记得初次在街头邂逅爱人的时候，还在女中读书的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站在高台上，身着黑色学生装，当众振臂高呼，年轻俊朗的男学生后来竟会成为她心之所牵的爱人，或许这就是一眼万年吧。那时的她只有十五岁，而他也不过二十一岁，在最美的青春年华里相遇，原本就是最最浪漫的事情，而这样的激情也伴着她，一生都未改变。

“小飞，你去把柜子里那个藕荷色的小包拿出来吧。”任衡哲对孙子吩咐道。

林继飞疑惑的看着奶奶，站起身来到柜子前，翻找片刻，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用毛线编成的藕荷色小包。

“奶奶，是这个吗？”他拿着小包，转身看着任衡哲，讶异的说道。

“嗯。”任衡哲轻声应了一声，“小飞，你把包拿过来吧。”

林继飞好奇的将包拿到床前，递到了任衡哲的面前。

“你把包打开吧。”任衡哲看着包，眼前顿时一亮，她轻声对孙子说道。

嗯，打开？林继飞不觉更加奇怪。为什么奶奶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这包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呢？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的拉开了包上的拉锁，只见里面放着一个天蓝色的卡包。

“奶奶，是一个卡包啊。”林继飞拿起卡包，在任衡哲面前晃了晃，疑问道。

因为身子疼痛，任衡哲挣扎着用手按住了痛处，发出几声轻微的咳嗽，身子迅速蜷缩在了一起。

“奶奶。”林继飞犹疑的看着任衡哲，关切的说道。

任衡哲吃力的说道：“别管我，打开吧。”

林继飞见奶奶如此固执，心知这卡包里装着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便将拉锁拉开，从里面拿出了几张黑白照片。他愕然的翻看着照片，只见第一张是两个身着旧式学生装的青年男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爷爷林怀民和奶奶任衡哲。这张照片是在摄影棚里照的，二人的表情都显得害羞而尴尬。第二张照片是在一栋欧式建筑前拍的，爷爷穿着西装，奶奶穿着旗袍，前面还站着一个身着背带裤和小衬衫的三四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父亲林建国。第三张则是在一艘船上拍摄的，仍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只是和先前的那张照片相比，这张照片上的三个人穿的衣服都非常朴素，只是普通的中国知识分子打扮。“奶奶，这……”林继飞拿着照片惊异的说道。

“这是我和你爷爷当年的合影。第一章照片是我们俩的结婚照，第二张是我跟他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拍的，第三张是我们响应祖国号召，毅然回国的时候在船上拍的。”任衡哲神情淡然的说道，就好像是在说一件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林继飞却并不是这样想的，他把刚才的话听得真真的，眼中闪着惊喜的光。他早就听黄爷爷说，爷爷当年是美国mit学院军用飞机制造专业的高材生，本可以在毕业后带着家人在国外过上一份令人羡慕的生活。却在抗美援朝时面对相差悬殊的军事实力毅然回到祖国，与同事们共同组建飞机实验室，开启了自主设计研制军用飞机之路。而在回国的那天，他还只是个博士毕业只有九天的学生。也正因此，林继飞对爷爷的选择很是惊奇，不明白支持其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奶奶，你能给我讲讲您跟爷爷的事情吗？”怀着好奇，林继飞主动提议道。

“好，我就从第一次见到你爷爷的事情讲起吧。”任衡哲笑着回答道，神情满是幸福。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提及爱人的时候，病情明显要缓解了许多。

“好。”林继飞微微点头，屏气凝神的期待着奶奶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