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作者:临川之      更新:2019-11-18 15:06      字数:4707

柏舟仿佛一下活过来。

夏知收到的信息里这么形容道:他病得很重,你来看看他。那口气简直就像一发死亡通告的,她还以为柏舟真的冻出毛病了。现在看来,柏舟生龙活虎,比她有精神多了。夏知眼看着他动作飞快地收拾了房子,把昨天的汤碗扔进水槽,又把他最近乱扔的垃圾收拾进垃圾桶,还辛勤地拖起地板来,忍不住掏出手机给那个人回信息:你个大骗子,柏舟一点事也没有。

手机震动好几下,祝飞醒过来,看到夏知信息,他回:童叟无欺,昨天柏舟一副要死不活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自己来看看!

祝飞跟柏舟家绝对不算远,他来劲了,跳起来从乱七八糟的衣柜里拉出两件衣服,三分钟整装加洗漱,推着他小自行车就往柏舟家里跑。他就不信,一个星期要死不活的人一夜就能痊愈?反科学,反人类!柏舟刚刚收拾好,就听见有人敲门。他心里猜到几分,不是很想去给祝飞开门破坏他的幸福时光,就假装没有听到。谁知道祝飞那家伙砰砰砰开始敲个不停了,夏知看向他,冲门扬了扬下巴。他只好过去打开门。

祝飞看着柏舟,确实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整个人虽然有点苍白,但是眼睛还是很有力量的。他真的一夜痊愈了?柏舟堵着门口,张着手扶住两边门框,一点让祝飞进来的意思也没有。祝飞弯腰从柏舟胳膊下面一下钻过去。这个平时在班里从来不撩女孩子,不跟女孩子讲题目之外的任何话,不跟任何女生一起放学回家的钢铁直男家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生,货真价实的长头发女生,进他家还没有脱鞋!

刚注意到这里,柏舟就拉住他:“把鞋换了。”祝飞指指夏知:“她怎么可以不换鞋?”夏知才发现真的只有她穿着靴子进来了,她不好意思站起来,想回门边换鞋。柏舟连忙喝止她:“夏知,没事,我待会拖地,你先歇会。”

祝飞觉得自己在哪里都是有些多余的。

最后夏知还是过来换上了拖鞋。看着穿拖鞋的夏知,柏舟忍不住踢了祝飞一脚,他嗷了一声,夏知看过来,柏舟连忙扶住他:“祝飞你没事吧?”这个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败类!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这是正常的人类吗!祝飞用力拍拍柏舟肩膀:“谢谢同桌,你的大恩大德我记住了,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柏舟还有很多话没有对夏知说,这一刻祝飞突然出现,他感觉自己计划整个都被打乱,计划赶不上变化,果然是真理。

夏知夜里睡在沈表哥车上,心里挂念着柏舟,也睡得不够安稳。这一刻看见柏舟活蹦乱跳,担忧消散后整个人都泄下劲来,打了两个哈欠。柏舟问她:“要休息一会吗?”夏知点点头,祝飞就看着他那高冷的,不苟言笑的,并不怎么好说话的同桌,十分殷勤地给夏知指指自己的床:“你先睡这,到时候我叫你起来吃饭。”夏知又点点头,很顺从地进去睡了。

柏舟对自己的领域极为重视,他来看柏舟坐他的床都不行。大家都在柏舟电话簿上,怎么聚在一起差距就这么大呢?柏舟替夏知把门带上,开始洗刷刚才放进去的几个脏碗。他一边洗一边低声问祝飞:“你怎么来了?”祝飞不屑一顾:“来坏你好事。”

这家伙还挺有自知之明。

家里没什么吃的了,等下夏知起来肯定会饿。趁现在夏知累刚睡着,他还能出去买点。柏舟飞快换了身衣服,祝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柏舟拉着出门了。柏舟看他:“你不回家吗?”祝飞跟他并肩走着,一只胳膊搭上柏舟的肩膀:“你女朋友吗?”柏舟停了一下,回答说:“不是。”看同桌没什么想说的欲望,祝飞也不讨没趣了,骑着他小单车又溜达回家。

柏舟在超市买了很多东西,拎着两个大袋子回去。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夏知的出现让他更加慎重——机会没有下一次。夏知这多给的一次,已经是恩典了。他回去把东西在冰箱放好,有东西又隐隐浮出。

夏知在睡梦里隐约闻到了菜香,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爸爸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啤酒,又给她倒上一小口,妈妈在厨房里忙活,葱姜蒜在高温的油里爆出清香来,她向着厨房喊:妈,你快点!爸爸就用筷子敲她的头:你个小馋虫!然后妈妈端出两盘菜又给她盛上米饭,她总是狼吞虎咽跟爸爸抢菜吃。

那股味道飘呀飘,在她梦里散开。

她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猛的睁开眼坐起来。紧紧拉上的窗帘遮挡了光线,这里漆黑一片,她身下是软软的床,传来一股清浅悠长的味道。她在柏舟家里。不知道在哪里开灯,透过门缝悠悠传来一丝亮光,她向着光亮走去。

推开门客厅的灯照得她眼睛都要睁不开。闭眼时,外面那股子饭菜香味更清晰。

柏舟正在往餐桌上放菜,他笑起来:“过来吃饭,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叫你。”笑得温文尔雅,夏知的手腕还在隐隐约约作痛,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柏舟呢?夏知凑过去,标准四菜一汤啊,两个人怎么吃得完。青椒土豆,水煮肉片,还有番茄炒蛋跟一盘青菜,不管味道怎么样,卖相确实很好。“你说学做饭真的学会了啊!”夏知很期待,这场景她很多年没见到了。餐桌上方小灯温暖的黄光落下来,像给饭菜加了层过去的滤镜,带出些柔和温馨的氛围。她确实不饿,最近胃口都很一般,在柏舟满怀期待的眼光下把一小碗饭硬塞进去。饭菜很好吃,柏舟看起来很很好,他没事了。

看到柏舟把碗收起来洗涮,夏知想过去帮他刷碗,他还粘着泡沫的手抬起来拦住夏知:“你别沾这个,手上还没好。”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稳重而温柔的柏舟,不是那天夜里踏着戾气来的怪物。夏知的手机被她扔在沙发上,她打开,有好几条袁源的信息,问她是什么事情,她怎么样了,他很担心。夏知露出点笑容,告诉他没事,明天就好了。袁源看她在线,在qq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就笑着跟他一句句你来我往的聊天,袁源讲了很多班里的有趣事情,比如语文老师讲课把火红的枫叶讲成了胡红的枫叶,还有他的数学老师不会说普通话,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每天用方言给他们上课。

她能想象出来那副场景,脸上都挂着藏不住的笑容。柏舟洗完碗出来就看到这一幕。他手紧紧握成拳,脸上还是笑得温柔:“夏知你在干什么?”夏知听到他声音,下意识按下手机返回,往身后藏。柏舟的声音依然是温柔的:“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面色如常,英俊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浅浅的,透着点绅士的自信骄傲。夏知松了口气:“没事,同学跟我聊天,都是些废话。”

柏舟这次没有发火,脸色看起来比早晨好了太多,基本是满血恢复了。他坐到夏知身边,看看她紧紧攥着的手机,声音和缓:“夏知,高中谈恋爱并不好,你应该知道,现在你成绩还没有上正轨,这样是不行的。”夏知竟然觉得开启了说教模式的柏舟很和蔼可亲,她正襟危坐,认真看着柏舟,一副我准备好好接受熏陶的乖宝宝姿态。

柏舟接着说:“感情的事情,多数时候是一种冲动,劲头过去不一定还有那种感觉,学业压力大,你很难从中抽身,可能会给你带来别的层次的压力。”

夏知点点头,跟他说的显然不是同一件事:“柏舟,我希望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好好跟我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理解你,支持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的心从嗓子眼放回原处,夏知只说不要这样了。她的手腕一圈黑紫,还有好几处疤痕,那么疼也没有怪他。他把夏知的手拿过来,仔细看了一下,除了几处结痂和青紫,夏知的手也没什么大碍。明明刚吃过饭,她的手却没什么热乎劲,柏舟想攥着帮她暖一下,夏知一下抽回去。

她自己不自觉的往旁边挪了点,跟柏舟保持开一点距离说:“那个,柏舟,我以前很多事确实做的很不好,比如经常黏着你,也没大没小跟你走得太近,还经常牵你手什么的,我小时候习惯了,这么大了没改过来,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了。”柏舟报以理解的微笑,心里翻江倒海。

夏知是铁了心要跟他划出界限,风筝的线崩得太紧会断,手里的沙握得越紧越少。夏知就是他手里的沙,他必须先放手一段时间。他给夏知调好水温,记得夏知的洗澡水温度比常人要高一点,然后给她准备了干净的浴巾放好。下午他专门找了标签纸,把浴室那堆各种文字的瓶瓶罐罐贴上,脑海里有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夏知就急匆匆坐车回去了,他送到车站,心里比谁都清楚,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挽不回的,碎了的镜子修复过也会有裂痕,贴上胶带假装没有发生过,看起来万事太平,其实一照到脸上,脸都是四分五裂的。他必须要等,等夏知反应过来。高中的恋爱许多都是一时冲动,终究是不长久的,两三年时间之后,他还有几十年。

柏舟回去的路上碰到前桌,前桌跟着他的步伐,几乎要跑起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那个,你好点了吗?”柏舟停下来看着她:“你觉得我好点没?”他的脸色正常,眉眼间带着少年的精神,英俊的脸上是浅浅的笑,沈琪阳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柏舟终于注意起他前桌来,当初夏知在斑马线那头也是这样红着一张脸。前桌的对他的心意他不傻,看得出来,那夏知的心意呢?他脸上的笑一下消失殆尽,沈琪阳慌张起来:“我知道你好点了,我……”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柏舟也不忍心,沈琪阳那天帮忙买药带饭送医院,终究对他有恩情。

他安抚了一下:“没事,我已经好了,周一就正常上课了,你怎么会在这边。”她的脸又红起来:“我有点不舒服要喝中药调理,过来拿药的。”柏舟随口问道:“怎么了,拿什么药?”她的脸更红起来,没有回答。柏舟的脑海里一下明了,他没有任何婉转地问出来:“你是痛经吗?”这个年龄的女生喝药调理,诸多问题都跟月经不调有关。

夏知上次痛得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还记得。沈琪阳突然感受到自己心上人的关切,连忙点了点头。柏舟看着她手里拎的药包,接着问:“你觉得效果怎么样,好些了吗?”尽管大路边讨论月经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可是喜欢的人突然对她说了这么多话,又这么关心情况,沈琪阳也顾不得多想别的了。柏舟的神色正常且认真,没有开什么恶意的下流玩笑,他清俊的脸说出这来并没有多大违和,好像两人在谈论时事政治,而不是她痛经的问题。她如实回答:“挺好的,我喝了一个多月就感觉好多了。”

柏舟的眼睛亮起来了。他问:“你能带我去看看吗?”沈琪阳愣在原地。柏舟,去,看月经失调?

柏舟看她惊愕,又挂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我妹妹生理期经常肚子疼,我想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她带点药。”他的表情太过真诚,沈琪阳已经想不了别的,她点点头说:“行,我可以陪你去,离这里不远,你知道她具体情况吗?”柏舟点点头。

对着胡子花白的老中医,柏舟也还是一脸真诚,丝毫没有难为情,他大概说一下:“嗯,大概是170高100斤左右,很瘦,每次都是死去活来一样,持续大概从初潮到现在两三年了,面色不太好,阳光下发黄,灯光下发青。”老中医认真听着,还是忍不住说:“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病人不来,我不能给你乱诊断,但是你说的确实比较清楚,她每次月经持续多久?”柏舟想了一下说:“大概两三天吧。”老中医又问他:“月经颜色?结块没有?量呢?”柏舟的脸终于烧起来。

夏知在车上打了好几个喷嚏。

柏舟终归还是用自己的坚持和详细的描述,替夏知开出药来,老中医提到他们可以熬好药,再密封起来,每次喝用开水烫烫就行,他立刻决定这样准备。夏知那里连个锅也没有,开好药材她也不会专门熬了喝,这样子省事了,她没事也会记得喝下去。柏舟弄了很久,沈琪阳也等了他很久。

他的神色太过真诚,人长得也是一副正派的样子,沈琪阳没觉得柏舟多么娘炮或者猥琐,在这里讨论一个女孩子月经有多少,有几天,只觉得他细心体贴,责任感强,还关爱他人。柏舟的形象又伟岸起来。他拎着药和沈琪阳一起走,这药是一个星期的,以后可能要常来这里了。跟沈琪阳说了再见,就拐进邮局里,把东西给夏知寄走。那袋沉甸甸的药还有点余温,他摸了一下,希望这能给夏知带来些好转。

他在qq给夏知发了大概,只说自己一个妹妹这样,就是这么喝下去好一点了,他顺便讨了几包。夏知回他,谢谢柏舟!以前她会开玩笑说柏舟大哥。

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