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跑出院子时，空中飘起了雨点儿。

她仰头望了望，天边挂着一团团黑压压的乌云。看样子，这场雨小不了。

“青竹。”忽然，背后有人叫她。

“哎！”女孩儿回头一瞧，只见一个裹着小脚的清瘦老太太，正站在院里冲她招手。

老人一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在脑后盘了个疙瘩揪，上面斜插着一支翡翠簪子。

尽管满脸皱纹，稍微有些驼背，但双目炯炯有神，身上还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正是住在隔壁的于奶奶。

可以说，她是整个石头村，对青竹最好的人。

早年间，老人出身于大户人家，后来爱上了一个铁匠。

父母嫌铁匠家里穷，强烈反对他们的婚事。她一狠心，干脆跟心上人私奔了。

二人一起回到铁匠的老家，也就是如今的石头村，过起了贫苦而又幸福的小日子。

后来，于奶奶生了两个儿子。很不幸，一个三岁就夭折了。另一个身体不错，长大之后娶了媳妇儿，还生了个小子。结果三十岁那年，在工地上干活，不慎从高处掉下来，摔死了。

没过多久，儿媳改嫁去了别的村儿。孙子长大后，也去城里打工了。如今，只剩下老太太独自生活。

于奶奶今年八十八岁，耳不聋眼不花，就是心脏不大好，干不了重活。

青竹干完自家农活儿之后，时常过去帮她劈柴、打水，干点儿杂活儿啥的。

孙子对老太太挺孝顺，每个月都按时寄钱回来。

有了这笔收入，于奶奶的日子过得要比其他人强一些，家里有两件电器——

一台二手黑白电视，以及一台小电风扇。

她为人热情，爱热闹。一到周末，小屋里就挤满了跑来看电视的孩子。她非常开心，还拿出水果糖和山楂片，招待这些小娃娃们。

“于奶奶，出来遛弯儿啊？又阴天了，早点儿回屋歇着吧！万一淋了雨，容易着凉。”

青竹站在细雨里，咧嘴笑了笑。结果，扯到了嘴角的伤，不由得“嘶”了一声。

老人推门走出院子，来到女孩儿近前，一眼就看到了她唇角的伤。不禁皱起鼻子，抬手碰了碰：

“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舅妈又打你了？”

青竹侧过脸躲开，不希望老人家担心，便说了个谎：“没有，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点儿皮儿，没事儿。”

于奶奶摇了摇头，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唉，这么个懂事的好孩子，可惜没托生个好人家。

本就生得单薄，平常又吃不饱、穿不暖的，身边儿没个亲娘疼。

听说一出生，就生了场大病。后来，好不容易才治好了。

邱凤犯了事儿，青竹跟着受了不少冷言冷语。许珍珠身体不好，整天在屋里躺着，不问世事。邱海总在外头赌钱，平常也不怎么管她。她那个缺德舅妈，隔三差五欺负她，家里都没人帮着说句话。

完全应了那句老话，“姥姥不亲，舅舅不爱”。

有时候，她在家里干活儿，听到邱家的恶媳妇儿打骂青竹，忍不住跑过去劝过几次。可不仅没啥效果，之后还会变本加厉。所以，她也不怎么敢管了。

于奶奶没再追问下去，抬起满是皱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塞到青竹手里：

“这是俺刚缝好的，可厚实了。一共做了两双，俺孙子一双，你一双。”

女孩儿接过来一瞧，原来是一双崭新的粉色绣花布鞋。鞋面上绣着两条戏水的金鱼，栩栩如生。针脚又细又匀，绣工十分精致。

青竹摩挲着上面的刺绣，简直爱不释手。她也想学绣花，可惜不如于奶奶手巧，练了几次都绣不好。

“穿上试一下，看看合脚不合脚。”

“哎。”青竹倒也没客气，弯腰把潮湿的旧鞋子脱下来，并排放在篱笆墙根儿上。

随即，低头从包里翻出一块旧布头，仔细把小脚丫擦干净之后，才换上新鞋。

她找了块干松的地方，来回走了几步，越看越喜欢：

“好看，大小也正合适。谢谢您，总惦记着我。”

“客气啥，你不是也没少帮俺这个老太太干活儿嘛！”在老人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亲孙女看待了。

试好之后，青竹换上旧鞋子，把新鞋塞进了随身的包里。

老太太觉得纳闷：“咋又换回来了？”

青竹扣好包上的搭扣，笑着解释说：“难得有双新鞋，我想留着过年穿。于奶奶，我得去接柱子放学了。您回屋躺着别动，回头要是有啥活儿要干，到隔壁喊我一声就成。”

“行，你去吧！”说着，于奶奶掏出一包萝卜干，塞进青竹衣兜里，“这个，你留着当零嘴儿吃。”

“好嘞。”

告别了于奶奶，青竹匆忙赶到村口。然而，站在那儿等了老半天，也没瞧见表弟的影子。

眼瞅着雨越下越大了，她把手中的伞撑开，替自己遮挡风雨。

太阳都快落山了，柱子怎么还不回来呢？难道又在学校闯了啥祸，被老师留下罚站了？

对了，前面不远处有个山洞。下雨天，经常有人在里头避雨。柱子没带雨伞，现在会不会在那儿呢？

青竹决定，先去山洞附近找找。要是找不到的话，就得往学校跑一趟了。

她往前走了约莫半里地，才找到了山洞。探头往里一瞧，表弟没在。有两个又矮又瘦的小男孩儿，正在里头躲雨。

他们都是村里的老实孩子，跟柱子在同一个班读书。

青竹收起雨伞，站在洞口问了一句：“看见我家柱子了没？”

俩孩子谁也没吱声，齐刷刷向后退了一步。

家里的大人说过，青竹是个危险的坏孩子。假如不小心遇上了，一定要绕路走，尽量别跟她说话。别看这丫头表面上蔫了吧唧的，似乎很老实，可实际上跟她娘邱凤一个德行，一生气就拿刀砍人，比老虎还要可怕。

“干嘛？”青竹怔了怔，向前迈了一步：“我又不吃人，就想打听个事儿而已，你们躲啥呀？”

俩孩子仍然不言语，对视了一眼，又向后撤了一步。

青竹抿了抿唇，有些无语地瞅着他们，心里多了几分了然。看来，好说好商量不行，得换个方式，才能问出实话来。

于是，她把两手掐在腰上，气势汹汹地吼道：“快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今天就别想离开这儿。”

俩孩子吓得一哆嗦，小脸儿瞬间变得惨白。其中一个抱着头，蹲在地上直呼“饶命”。另一个仗着胆子，支支吾吾地告诉她：

“半个钟头前，柱子就离开学校了。我隐约听他说，回村儿之后，要去同学家玩儿。”

青竹眨巴眨巴眼睛，原来走两岔去了：“哪个同学？说叫啥了没？”

“没有。”对方老实回答道。

“好吧！”她手里有伞，本打算顺道把他们接回去，结果俩孩子连连摆手，怎么都不肯。

想想自己在村里的人缘儿，青竹也就没勉强，道了声谢，独自调头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