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布斯尔率先打破僵持，似乎是为了挽回刚刚丢掉的面子，端起草叉大吼一声便朝坑洞中的约达冲了过去。达布斯尔在讨伐训练时曾管这招叫狂风冲击，布伦达则更愿意称其为咸鱼突刺。

然而不管是冲击还是突刺，这种莽撞的冲锋都未能对少年精灵造成任何威胁，草叉在刺到目标之前便被约达一脚踩住，随后紧接上一记重砍，如果不是达布斯尔闪避及时，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根本没有任何思考计划的时间，约达的攻势凌厉迅速，重剑硬是挥出了残影，在一脚把达布斯尔踢开后，转而蹬腿跳向布伦达的方向，手中的武器爆发出强烈的光亮。布伦达将全部重心放在腰部，闪身翻滚，成功躲避了约达的攻势，但自己的攻击也被约达巧妙的闪避过去。

纳伊汶沉重的一镐与重剑相碰撞，震荡出一阵火花，甚至前者还被逼退了几步，直到约达又是借着重剑作为支撑，飞身一脚，将纳伊汶径直踹到了几米远的地方。

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布伦达三人都不是这少年的对手，甚至如果不是有昨天的讨伐训练成果，现在自己一行人可能早就横尸荒野了。局面再次回到了僵持的地步，约达则四处张望，被雨水淋湿的脸上满是傲气，但似乎也在犹豫第一个要打败的究竟是谁。

“妈的......”达布斯尔光是端着草叉就已经是一副吃力的样子，灰头土脸的站着，鼻孔里还血流如注：“小鬼你是怪物吗？！”

“他不是小鬼......”纳伊汶也喘着粗气，拿铁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很强。”

布伦达没有说话，依旧在紧盯着那张稚嫩的脸，不知为何，自己看到了那股熟悉的彷徨感，或者说，压抑感。

就像狄伦脸上的阴影一样，是来自外力的产物。

约达的脸也在同一时间转向了布伦达，端剑下蹲，随后犹如一只雨雁一般，飞身穿破雨幕，重剑尖端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白色光芒，阻碍了布伦达的视线，在无法闪避的情况下，布伦达只能绷紧全身，第一时间将小圆盾斜持至身前，做出格挡姿态。

然而圆盾理所当然的碎裂成了两半，布伦达用作第二层防御的护手剑也被狠狠的撞上胸甲，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全部震飞，布伦达撞到了一颗被卡斯维切断的沼泽树下，耳朵和鼻孔里都渗出鲜血，喉头是一股猩甜的味道。约达则在地上滚了几下后又爬了起来，身上的伤口比起布伦达也好不到哪里去。

“缴他的械！！”托兰的喊声在大后方响起：“那把剑绝对有古怪！！”

听到这话，约达的脸也终于有了一丝恐惧的反应，面对着包抄上来的达布斯尔和纳伊汶，剑身所绽放出来的光芒更甚，约达斜持重剑，压低身体，做出回旋斩的预备动作。

不！布伦达暗自惊呼，那两人这样做是找死，他们的武器根本挡不住那把重剑。

就在布伦达眼睁睁看着二人就要被斩成两半的时候，达布斯尔却一把扔掉草叉蹲下，从沼泽地里掏出一坨烂泥，大力朝约达脸上扔了过去，而约达已经做好了挥砍的准备，根本没想到这一出，那张惊愕的脸瞬间就被一大团烂泥糊住。

纳伊汶从约达后面扑了过去，一记老拳正中约达的肘心，还在爆发光亮的重剑瞬间脱手，随后布伦达看着纳伊汶几乎是用擒抱一头野猪的架势死死的将约达箍在怀里。约达仍在惊恐的乱蹬腿，脸上的烂泥却像是真的糊住了一样，怎么挣也挣不开。

“剑！剑！！”托兰终于从大后方跑了出来：“快捡那把剑！！”

达布斯尔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去捡重剑，然而刚碰到剑柄他便惨叫着猛然缩手：“卧槽！这剑烫手！”

“那就踢开！踢得越远越好！！”

达布斯尔捂着手立刻照做，果然，在离开约达足够距离之后，重剑上闪耀着的白光迅速黯淡下去，而在纳伊汶怀里的约达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在尖叫着的脑袋此刻已经低垂下去。但纳伊汶依然不敢松开手，只能别着头低下去查看约达还有没有呼吸。

托兰一路跑到布伦达面前，慌忙蹲下，那一向镇静的脸上还鲜有那么强的情绪波动，声音里也满是压抑不住的慌张：“女士？女士！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布伦达没有答话，依旧闭着眼睛，不知为何，布伦达突然好奇起来，自己如果真的死在这里，托兰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

但事态发展显然出乎布伦达的意料，因为神官的啜泣和哽咽声是那么明显，来得如此突然：“女士......？”他的声音满是颤抖：“不，永恒之光在上......女士，醒醒......怎么会......”

“咳———！”布伦达装作剧烈咳嗽的样子惊醒，不过确实又把血腥味给带上了喉咙，很快装咳嗽就变成了真正的咳嗽：“没事，我......还好。”布伦达虚弱的把手放在胸甲前：“就是肋骨可能断了几根......”

神官的表情在短短时间内迅速转换着，他上下打量了布伦达一番，湿发下的脸是隐藏不住的惊喜：“永恒之光在上，女士你......真的没事？”

“都说了肋骨啦。”布伦达不满的吐槽道，不过心里也确实多了一丝暖意，托兰确实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关心队友和自己。何况神官的这种表情可能也见一次少一次，这伤负的多少有点价值。

但远处传来的声响打断了布伦达的思绪，众人前方激烈的战场不知何时已经被隔开，卡斯维和狄伦三人也都撤出了战斗，双方都各持一边对峙着，布伦达也是这时候才发现，空地上早已布满了激战的痕迹，一片狼藉。

托兰尽可能温柔的将布伦达扶起，缓缓走到前方，纳伊汶仍然死死的抱着约达，而达布斯尔还在紧盯着那把失去光泽的重剑。卡斯维一步步缓缓朝冒险者小队的方向退过，老人原本就遍布伤疤的上身现在又多了十几道伤痕，有些甚至深可见骨。而且还都隐约散发着微弱的绿光，但随之激发的热气也更加剧烈，甚至为卡斯维染上了一层红色的光晕。

狄伦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狄伦本人的脸上也多了一道深深的划痕，斗篷早已成了一条支离破碎的破布。名为科姆的男性精灵的肩膀上还深深嵌着一把投斧，血流涌注。

“约达！！”穆林看到被擒住的约达第一时间就要再次发起攻击，但却被狄伦伸手拦下。

托兰也往前凑近，看着卡斯维身上的伤口满是不忍，压低声音问道：“队长，怎么样？”

“还好，我冲上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卡斯维活动了一下脖子，老迈瘦削的躯体仍然看上去充满力量：“醒木查防格果然不是一般的林地精灵能比的。”

“现在我们怎么办？”托兰接着问道。

卡斯维则回头看了一眼纳伊汶怀里的约达：“不急，现在表面上是我们占据主动。”

果然，对面的狄伦率先喊话，尽管语气仍然充斥着狂怒与悲愤：“冒险者，如果你们还有一丝羞耻心的话，就立刻放开我弟弟，他与这场战斗无关。”

“无关？！”站在后面的达布斯尔急了：“你弟弟刚刚差点砍死我们三个人，你现在说他和这场战斗无关？！”

狄伦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顿的说道：“那，你们是打算对一个孩子下手，是么？”

“我们不会把令弟怎么样。”卡斯维大声说道，语气已经没有了一早的嘲讽和不屑：“也请你原谅我刚刚的失礼，那只是出于战术考量。事实上，我对诸位的事业和过往抱有很大的同情和理解。”

“队长这是唱哪一出？翻书变脸？”达布斯尔不解的挠了挠头。

“战术，先兵后礼。尤其是对林地精灵这种追求实力和荣耀的种族来说，有奇效。”托兰肯定的点点头：“大概。”

卡斯维轻轻叹了口气：“这叫认怂才对，现在想办法跑路，然后去协会求援才是要紧事。”

跑路。听卡斯维风轻云淡的说出这个词，再联想到他的过去，布伦达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但狄伦却没有领情的样子，而是气势汹汹的往前踏了一步：“收起你那恶心的嘴脸吧，贪婪的冒险者。我等的文明还轮不到你来同情。”言毕，他再次伸出那两把弯刀，做出战斗姿态：“立刻放了约达，不然你们都要葬身此处！”

“啧。”卡斯维也只能再次抓出几把投斧，然而那些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口实际上说明卡斯维自己也很难再坚持很久。

“队长，要不......”纳伊汶依旧紧紧箍着那名少年，而他纠结的表情也说明了他的意图。

“住口！”突如其来的暴躁把布伦达吓了一跳，这还是卡斯维在众人面前第一次爆发出这么强的气势：“不管任何情况，我的队伍绝对不会再杀害儿童，绝对不会！”

就算是纳伊汶也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只能连连点头。而恐怕只有布伦达和托兰知道那个再字的分量，有多沉重。

雨越下越大，四周沉寂的都能听到各自的心跳声一般，布伦达扶住旁边托兰的肩膀，只能看着卡斯维一步步再次步入战场。

巨口，那一瞬间，布伦达封闭的左眼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幻觉？布伦达慌忙伸手触向缠绕的绷带，但是一抹熟悉的暖意却顷刻间流淌在布伦达的脸上。

“女士？！”托兰的表情比起刚刚更加惊恐：“你的眼睛？”

鲜红的血液，本以为今天见得够多了，然而当抚向左眼的手上一片猩红时，布伦达剧烈的颤抖起来。

下一秒，整个森林的地面犹如齑粉一般，瞬间糜烂，在失去重心之前，布伦达往脚下看去，唯有一片无底的虚无。

以及一张足以吞噬万物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