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此处不错。
一位麻衣老者伫立于青山之顶,远望碧湖,被清风拂乱了心神。
他是个粗人,不通文墨,不擅经义,那四字是他生死之交的临终遗言,所以他才会记得如此清晰。
……
那日,
“能不能……帮我最后一回……”一个拖着残躯靠于一颗不知名枯树上的少年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说!”他手杵残剑,半跪于少年身前,坚定应道,
“不要把我葬在这鬼地方!”那个少年猛然坐直身形,凄厉大喝道,
“好,我若不死!必不会葬你于此!”他指天立誓,
“好……我也……也不挑剔……将我……葬于……青山……绿……水……”少年似被那声凄厉大吼耗去了所有精力,见他指天立誓后,乘那回光返照之力还未耗尽之前,向其喃喃言道,应是在许下最后心愿。
只可惜……似乎依旧未尽全功。
“好,青山绿水!”他蹒跚上前,扶住少年那因无力而将要倾斜的身躯,泣声应道,
……
应该是这样的吧?
他忘了……
他忘了那少年模样,忘了少年姓名,也忘了他们二人如何想识,如何生死与共,如何……
一切,他都忘了。
怎么会忘?
怎么能忘?
怎么可以忘?
他无数次扪心自问!
但……他真的都忘了。
三百余年,光阴转轮,可以忘却太多事了。
只有那少年在他神魂深处留下的那道他今生此世都无法磨灭的烙印依存:死了,要葬在青山绿水处。
所以,他来了,寻至了这处绿水伴青山的宝地。
对,他要死了。
……
他身形蹒跚,一步一顿,但直直向此间一处岩壁行去,那踉跄的身形,似与三百余年前别无二致。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片將他一切都尽数葬去的死寂荒漠。
对,那片荒漠最终并未成为他们的葬身之所——他侥幸生还。
他遵循了他与那无名之人的约定,将其尸首带出来了,葬于一处如此地一般有青山绿水相伴的宝地。
对,他们出来了,一个留下了性命,一个留下了或许比性命更为珍贵的事物。
……
终至岩壁之前,他微微一顿,又是挪步上前。
青铁色山壁自行朽化、寸寸空无,好似被风沙蚀去一般,短短数息之间,如历沧海桑田之变。
三百年了……
昔日那个春秋鼎盛的壮硕汉子而今己然将行就木。
……
一个仅可容纳一人身形的小山洞渐渐成型。
嗯,此处风景最好。
临近洞口,他回首一望,然后他那苍老面容上绽出一抹宛若孩童的纯真笑靥。
笑罢回首,他继续行向阴影更深处,步履竟是轻快了许多。
哒~哒~哒……
伴着那轻快的脚步声,那宛若被风沙耗时千百载蚀出的岩洞此时仿佛在历经时光逆流,渐渐复返本原,片刻之后,岩壁竟是完好如初。
一切……仿佛从来都不曾发生。
……
若时光当真还可逆流,当可见得三百余年前,那片荒漠中的那个仓皇逃遁的身影。
是,他是逃出来了,但……逃得太急了!
遗下了太多来不及拾起的宝物!
一腔热血、倾天之志、义薄云天之气……
这些都是他遗落在了那片荒漠中的珍宝,失去了这些,三百年来,他……再无一丝寸进。
他没有机会再次故地重游,便是再去了旧地,怕是依旧也寻之不回。
因为……它们从未真正消逝!
是他……将其生生埋葬!
然后……他终于逃了出来。
他不仅仅是逃出了那处死地,还逃离了那个无尽玄奇的世界。
好不容易才跳出这个令人窒息的樊笼,在惊鸿一瞥之后,却又逃了回来。
……
这……便是他。
……
嗖~
一抹红光一闪,一柄长不过寸许的神异小剑就己现于此处虚空,它在这漆黑的环境中自行绽放出道道红光,将此间照亮,映出了一道枯瘦的身影。
“汝可知罪?”那柄神异小剑中射出一道神念,向那道枯瘦的身影如此质问道,
“陆泽触犯万法宗禁令第四十七条:持强凌弱,屠戮生灵……陆泽知罪。”那道枯瘦身影伏首三叩后方才向那柄小剑传出神念。
“知法犯法!可知后果?”
“陆泽愿以死相赎。”
“好!据万法宗禁令第四十七条和神州城第一条法规,赎汝一死!以摄后师之辈!汝,可有异议?”
“陆泽伏法……”那道枯瘦身形又是伏首一叩,而后盘膝坐下,闲目待死。
红光突兀大盛,一时间再也见不得此间情形。
“这是我为叶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记起来了!
虽是在他令生此世的最后那一刹那!
但……他真的记起来了!
对,在那血光噬魂之际,他记起来了!
……
初遇那日,
“在下叶正,哦……不对,贫道七风!”一个翩翩少年主动迎上前来,先是抱拳一礼,而后又立即改为不怎么正规的作揖,虽有手忙脚乱之感,但其气质温和,倒也不会令人生出厌恶之意。
“贫道黑水,道友有何贵干?”长期的独行生涯令他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漠,
“听闻道友欲往五炎山一行,贫道也想去那处见识一番,不若同行?”
“随你……”一个初证斩我之境弱鸡而己,不足为虑——他这般想到,随意一答后,大步踏向远方。
“黑水道友等等……”身后传来少年喊声,
……
缘由此生,此生不尽。
……
……
……
他记起了那个名为叶正的少年,记起了他们共游大千之景,共立倾天大志之相,共历生死之瞬……
他全都记起来了!
不……应是从未忘记!
只是……不敢忆起!
……
红光渐敛,那柄神异小剑早己无踪,此间只余一位身形枯瘦的老者盘膝静坐于这无边黑暗之中,似会直至永恒。
与其一同凝固的还有他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那应是完成男儿一诺时的如释重负。
……
三日前,陆泽闻得那事时,当即一口应下,如此良机!他又怎会错过?
这一死,可再佑叶家再为二等世家两百年!
两百年!舍他这将死残躯,可再换叶家昌盛两百年!
若真有地狱,与那人再见时,他大可直面那人,说上一句:我己尽力!
……
何为世家?
斩我境既为世家!
天界修行法门广传,自是豪杰并起,自有无数人得证斩我之境。
那有邀天之幸证得斩我之境的人,既可拜入九宗门墙,修行那真正的不传之密,踏入更为广阔的天地!
但……
时有穷时,力有尽。
踏入那片全新天地后,自有少许人得以晋入更高境界,他等自然继续奋力一博,一探天地之高远。
自然也有一部份人埋骨他乡,不知魂归何处。
还有一部份人因为种种缘由,抽身退去。
前面两种暂且不表,这第三类人或自觉前路己绝,或热血渐冷,或受家族负累,或……
这类斩我境高人因那种种因由而不愿、不能继续受那血火淬炼,便可上禀万法宗,去求一枚'拓土令'。
若是功成,到时是衣锦还乡,还是另觅它处,自由令主之意。
若是世家子弟,多会归族受命,保家族昌盛不衰,以这神州城为例,那四百三十七国之所以可以长存于世,无非是世家的斩我高人更替有序罢了。
若是散人修者,那就更为自在了,只须择一无主之地,而后只要振臂一呼,自然会有无数势力来投,拥其为主,一国不日而立,一世家自是转瞬即成。
但此法所立之国受那国主生死之限,大多都会因后继无人,自行灭去。
国虽灭,但世家可保!
但凡那些国主有些许上进之心,皆可在有生之年收罗一批资源,供于所属宗门,从而换得一席安生立命之地,如那神州城内世家林立,便是此因了。
仅以神州城来论,而今之世家可大至分为三等。
第一等自然是那卫城十六家,其乃神州中当之无愧的霸主,不但拥有复数的斩我境高人,甚至还有更为强大的存在做为底牌,其势力不但囊括了整个内城区,还坐拥数百个与世长存的大国——这仅仅只是他等明面上的势力,其强大程度,常人难以想象。
第二等就是外城区中的百家了,不似那己然称霸数近千年依旧不衰的内城十六家,外城百家也会因斩我境高人故去而时常更替: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既便如此,百家也共拥半数的长存大国,每每有国新立,皆会与其缔结同盟,抱团取暖,他等借万法宗宗规之力,也可与卫城十六家一较高下。
第三第世家便是那些承先辈遗泽之辈了,虽有世家之名,但己无世家之实,待耗尽先祖余荫,自会沦为寻常势力。
……
此次这区区紫晶矿之所以可以聚得六十余个世家齐聚,甚至一开始就赔上斩我境高人性命,无非就是利益之争而已。
世家虽强,但相对于这片无垠天地而言,不过沧海一栗。
世家为何可以立于金字塔的上层?
很简单,这世间还有无数个如同孙家这般的小族,散落于长存百国及其之外的无法之地中,为世家收罗这片天地中的无尽宝物,以之来换取己身所需,或挣扎求存,或期更进一步,或……
这便是内外对峙的根本原因:小势力收罗到重宝后,货予谁家?
神州十六家传承千年!
只这一点就可博得无数人信任,再加上其底蕴深厚,价格也是公道,故其'美名'四传!
因此每每当小势力寻得上等珍宝,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货与神州十六家,令外城百家分外眼红,却又无可奈何。
而今,天赐良机!
外城百家怎会放过向卫城十六家头上泼脏水机会?
自然是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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