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向死而生
作者:阿葚      更新:2020-07-03 09:40      字数:3346

刘源彻登位大典准备了几天,大雪就飘飘扬扬的下了几天,直到青瓦变白瓦,冬青失了颜色,粉梅被雪色掩埋,红墙成为整个皇宫

里唯一的亮色,才略有放晴的征兆。

是的,刘源彻即将在这样的日子,伴着新年的钟声,与苍下万民的期待,将万里江山收于囊中。

可这大喜的日子并不能让他对我的恨意少一分。

我也一样。

从我醒来,我们只对质过一次,争锋相对的用各种恶毒的语言指责对方对自己的伤害。

我责怪他将我最在意的事当成下酒菜说给他的三哥听,不择手段的利用别人达成目的。

他恨我背叛他与南秋等是一丘之貉。

我说天地良心,是他亲自谋划的圈套竟还倒打一耙,他只气急败坏的不承认然后说我狡辩。

在他摔了两个花瓶一套茶碗之后,终于彼此失望,他摔门而出,之后传了即位大典之后便放我跟卓阳“团聚”的口谕。

我知道,他又在拿我做什么交换了,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这个“交换”,已经由他三哥同我说清道明,并已经与他三哥有了旁的“交换”。

而我乐意至极。

时间很快到了刘源彻即位的那一天,大典当日,大雪飘扬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万里无云,晴朗明亮。

我着了黎牧部落的王妃装扮与卓阳在人群里,看着刘源彻与琉玥携手一步一步的从正阳宫上了无数个台阶走到大殿门口,而后二人相视一笑。

这场景,甚是恩爱。

大约一刻钟,礼毕。刘源彻面向台下的臣民道了平身,此时阳光斜撒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面目棱角分明,明明是很柔和的光线,却让人如入千尺冰寒之境。

我与众人同跪同起,立于两侧,听着宫人宣说新帝大赦天下的旨意,包括对“细作”南秋等人的宽恕。旨意只说遣他们回南国做回富贵人家,终生不得入长安一步,关于南国皇室,每年的上供要比平时翻五倍,以此弥补送贡女不妥帖之罪。

这场生死闹剧终于以刘源彻登基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如此,尘埃落定,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我不日便与卓阳踏上了“归程”,豆豆与我同行,而小小的九皇子被残忍的喂了五石毒,一条生命就此烟消,这场尔虞我诈最后荼毒了最无辜年幼的他,而我自身难保,又哪里谈去救这个被朝堂判了死刑的小家伙。

刘源彻,我再没见过。我们没了相见的必要,即便相对而立,有的也只是恨意跟争吵。他再不是当年那个舍身跳水,仗义挡刀的侠客,因了他脚下的江山,身后的百姓,紫禁之巅才是他的归宿。

我不曾想到的是,南秋却在我离行前夕趁夜来辞了别,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我看着他发红的眼角与凌乱的鬓角,只剩了满腔歉意,若不是我的缘故,如今在那个位置的人或许是他也未言不可。

沉默良久,他倒是先开了口,“明日一别,再会无期…”

“南大哥…对不住…”

南秋不等我说完便挥手道,“你我之间,别说这样的话,今日之败或也是命中注定,若说帝王之才,刘源彻还是比我好些的,那个位置给他,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况且如今虽败却全身而退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南秋伸出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轻轻落在我的肩膀一侧轻轻拍了下,而后笑道,“大约瞧着也能猜出一二——刘源彻对你的心思恐怕不简单,如今他能放你走实属不易,既有卓阳…肯护着你,你们要尽快离开才好…”

他只字未提我那日幻化出的妖孽样子,仿佛那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句句嘱咐我一路小心,往后平安顺遂。

我答了不日便会启程而后将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递给他,“代我向华裳问好,也没有什么可送她的礼物,就这个镯子吧,虽不是最好的却是我的心意,旁的就不多说了,你们……好好的…”

南秋点点头,“她怕是等我归来等的心都焦了,你的好意我一定带到,倘若有机会再来南城,一定找我,那里的烟花我亲自带你看一看…”

我轻声应着,接着听他说起与华裳的三两事与他们才满一周岁的龙凤胎。他的眉宇间满是平静与宁和,我这才知道,他志不在天下,若没有人推着他走到这里,他决计不会来到长安与人为恶,你死我活。如今看来他萧瑟退出的样子一点也不狼狈,甚至像是舒了口气。

后来说了许久的话,最终还是道了珍重,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清冷的夜色里。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脚步,也大约能明白,他是归心似箭的。

此去清风白日,花好月圆才好。

而我也终于在他离去的三个时辰之后,再次着了王妃正装与卓阳踏上了归途,没有挂念与等待,自然也就无谓什么归不归心似不似箭的。

只不过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豆豆骑马隐在将士人群里,我开始慢慢看不见他的脸,自然连同他的心也越来越远。他哪怕原谅了因我而造成的家破人亡,终究还是与我有了隔阂,我们怕是再不同路。

而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卓阳一路上对我曾找人代嫁之事闭口不言,只是称呼从天瑜姑娘变成了天瑜,听上去更亲近了一些。我任由他刻意的亲近,却不知如何回应——我自知身份,也曾从琉玥口中知晓他留我的缘由,我要自重些。

所以在行至关口之前,若不是他惊人之语,我还是不能真正的将他划分到自己人里。

关口护城河处,车马在休整的时候,他不打招呼的上了马车,看我一脸惊讶也只是笑笑,而后递给我几颗野果道,“天瑜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有些楞住,“打算?”

“如今我们已经出了梁国边界,你自是要有自己的打算。”

“我…我是你的王妃…”

“那……你认为你是我的王妃吗?你是落氏吗?我虽不知你姓名,但你的的确确是南国落氏后人吗?”

卓阳看着我,一字一句的发问。

“我……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我终于舒了一口气——梁帝已经死了,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不如以诚相待。我三两句将我因何成为落氏,如何来到梁国,一一招供,而后摘了落天瑜的脸貌面具抖了抖,“事实就是这样,你呢,你又为何拿了条件救我?全长安城都知道落天瑜是妖孽了,把我带回去,不怕动摇你的军心?”

他像是没能料到我竟招的这么快,有些招架不住,脸上的笑意显得强行,“救你或是因为有缘?总之不想你深陷沼泽就是了,不曾想你本尊竟是这个样子。”

我摸了把脸,“怎么,吓到你了?”

“怎么会,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样罢了,我以为你会有些英气的,不想竟是一双杏眼…”

“原来是失望…同你从前的未婚妻差很多吗?”

“舞剑的身姿倒是有几分相似……”他像是还在回忆里,喃喃道。

良久回了神这才问道,“我从未提起……你是如何知道她的?”随后又释然,“一定是琉玥讲与你的…”

我略点了头。

“提这些做什么,”他有几分怅然,却还是说了同我这番谈话的目的,“我原是想过来同你商讨你如何‘死’更令人信服的…”

“此话怎讲?”我不甚理解。

“如你所说,全长安城都知道你是‘妖孽’,我的将士自然也知道,倘若将你带回黎牧,传出去自是要乱军心了,你在路上自是要死一场的——而后摘了你的人脸面具,日后你就是你了,你可以活你自己的,这世上的山川河水,草原荒漠都是你的。”

“我是妖孽,你还肯这么帮我?”

“我方才已经说了,你将一切都归结为缘份好了,我这一生都是随心来的,更何况这只是举手之劳——倘若你觉得值得,我可以是你的朋友,你若愿意,你的真实姓名也可以说与我。”

“向十一……我的姓氏名字。”

“十一,如此,若作为朋友,有一些话,便不得不讲——我不知道新帝对你为何这般不与放过,你们之间的事,你既不说,我也不问,但你过的并不快乐,是我眼见着的。现如今这里有一副药,吃了什么前尘往事都是过眼云烟,这般才算得重新来过——”他说着从衣袖中拿出来一封药递给我,“往后,你在大草原上,必定迎风活着,必是比现在好一百倍。”

“我…我还有机会吗?”

“自然有的,”卓阳坚定的回道,而后随手将那副药搁置在一旁出了轿厢。

是啊这些日子以来,有什么是值得让人记得的呢?

我想即便卓阳今日带来的是毒药我也要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喝掉,更何况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我掀开马车一侧的车窗看了一眼在车马旁边休整的豆豆,而后将那白色药沫倒进一旁的茶水壶里,决绝的灌进了嘴巴里。

不苦甚至微甜,这是我对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件事物的感知。

黑暗我是经历过的,但这种虚无感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我甚至觉得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仿佛身处棉花之上,后脑勺突然其来的疼痛以及手脚无力让我失了力气,身子轻飘飘的倒向一旁,之后是长久的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