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是为了追求刺激，擂台居然是设在悬崖边上的，正正方方，三面对应观战台，至于剩下的一面自然是对着深渊。
唯一值得季安欣慰的是，这个同样不见底的深渊并非是先前那有着磁力的，若不小心被打落下去，想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机会幸存，运气逆天的在崖底说不得还能捡到什么秘籍之类的。
季安背着手缓步进场，就如一滴热水投入平静的油锅，三面观战台上顿时就沸腾了起来。
“都什么时辰了才来。”
“快点吧，腿瘸了吗走这么慢。”
“道友，别拉我，我非得去给这小说家的人上上课，好叫他们知道何为礼仪。”
“好啊，你去啊！”
“别闹，道友快拉着我。”
眼前喧闹的修士们大多是来自巴郡境内的小门小派，有同为齐国扶持的小宗门，也有经百家授命，招收资质略差一些的弟子以开枝散叶的小宗派。
这种可以明目张胆的痛骂天宫之下、高高在上的百家之一的机会是万年都难得一遇的，此刻连同雷云宗的弟子在内，多数修士们是骂得兴起，停不住嘴了。而无元气波动的凡人们倒是没有趁着人多口杂肆意发泄不满，好歹是世家贵族里有资格被送来观战的人，无论纨绔与否，思考得都是要长远一些，若只顾着现在满足了口头上的快感，那么有朝一日小说家再次腾飞，到了那一日又当如何。
除了这些面泛潮红、只顾眼前痛快的小修士，以及找着熟识之人聊天以打发时间的凡人，观战台上竟然仅有古涵与渊兮这一个半的百家之人来捧场。
不过想来也是，雷云宗乃是齐国扶持建立起来的，虽然其宗主陆国师从阴阳家，但阴阳家实际上与这个新兴宗门并无太大关联。若非得说出个关联，那也只能是说两者之间龌蹉横生。
天宫掌握着天道，秉持着神州大部分的气运，而气运则有助于修士进一步感悟天道。七国上下，上至朝臣下至小卒，每一个位置都有不同程度的气运笼罩，这些位置自然是有限的，但欲求天道的修士可是无限的，因此长久以来，各国朝堂尽是百家弟子争鸣，有时甚至连王权都出不了宫廷，进不得朝堂。
各国的王多是人中龙凤，又岂甘心做个提线木偶任由百家摆弄，于是近百年来，便有大大小小的不受百家掌控的宗门林立而起，尤其是在七国亡周后的十几年里，各国朝堂已是百家、宗门各据一半，王权也终于隐隐压制住了臣权。
这龌蹉便是由此而来，不仅只出现在雷云宗与阴阳家，由其他百家的出家弟子在各国扶持下建立起来的宗门同样是如此。因此只要没有特殊的情况，百家是不会谴上弟子前来的。
修士们也没个眼力劲，仍旧嗡嗡聒噪不停，顾知秋遂冷喝一声：“我看哪个还敢再叫！”
天地终于安静了下来。
季安跟着几人入台就坐，观战台一层高过一层，席位合计起来约莫有千余，以左右两侧居多。而正对擂台的观战台上，席位便要少了许多，但却也豪奢了不少。
这一方观战台的台面皆是铺了一层汉白玉砖，而汉白玉上还整整齐齐的放置了数十个柔软的蒲团，每个蒲团的旁边甚至均有一人端着瓜果美酒伺立。
其中一个蒲团之上坐着的正是渊兮，少女此刻正拿着一块红攘攘的西瓜在那啃着，不一会就见了青白的底，随手一扔，当即就有一人微笑着走过来将瓜皮拾了去。
冬天啃西瓜，这个操作是季安从未试过的，也不知其味道是否甜美，不过看那少女擦完嘴后露出满足的笑脸，想来此举也是很过瘾的，不由引来少年的艳羡。
渊兮心有所动，撇头一看，却见轻浮之人的目光竟然直直的盯着她，几乎都能把她吃掉了，于是立马做了一个冷淡的表情，眼神中还硬挤出几分凶狠，显得是那么的可爱。
“啪！”
季安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巴子，为他居然又升起可爱这种念头而感到万分羞耻。
……
“顾家主，你们可算是来了，各位道友可是从清晨等到了响午啊！听说你们还是步行上山的，这不耽误大家的事儿吗！”
陆国笑呵呵的走过来，一句话就给季安一行人拉到了大众的对立面。
见观战众人借机又开始了议论纷纷，吴树抓住机会大声插嘴道：“而且还是慢慢悠悠，边走边停，全然没考虑过各位前辈，诸位道友的感受。”
顾知秋根本没有正眼瞧他，也没辩解的打算，兀自摆摆手，放开气势轻易压住在场叨叨不停的众人，道：“废话不多说了，快快开始吧！”
“好，爽快！顾家主想必已是准备好了新的选址了吧。”
陆国眯着眼笑了笑，招来了数日之前便已定下的比试弟子。
吴树潇洒的飞上擂台，做了一个完美的三百六十五度旋转，稳稳落在擂台中央。看来这人尽管在演技涵养上没多大长进，但在这雷云宗里确实是混得不错，不然怎么能得到露脸的机会。
季安瞧着生得白净的吴树，诧然一看，却是发现这人眉清目秀，说话间唇红齿白，颇有些阴柔的帅气，于是脑中便有了些偏离的臆测。
不知自己已被人揣测成龙阳君的吴树，犹自冲看台的众人抱了个拳，抑扬顿挫的说了些没营养的废话，终于介绍道：“此次赌山大比，三局两胜，由道家弟子古涵，齐国的百家令杜刚杜大人作为公证。”
说完话后，又向坐于正中的古涵、杜刚两人微微躬身，道：“第一场比试，由雷云宗的赵宗对小说家的欧阳铁柱！”
话音一落，场下正如季安早早就已料到的那样，一片哄笑。
“竟然有人叫这名字，简直太俗了。”
“就是，我原以为这种名字只会出现在小说里边，没想到今日却是长了见识了。”
顾知秋不为他人对铁柱的嘲笑所动，仍是觉得自己起的名字十分高雅。
擂台之上，赵宗一如此前的吴树，以极其潇洒的姿势飞了上去，一身蓝色劲服，映衬修长身材，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着就知其定是身手不凡。
一片叫好声中，欧阳铁柱却是完全贯彻了顾知秋常挂嘴边的返璞归真，竟然真的一步步的走到台边，再撑着擂台费力的跳了上去，这自然的动作不仅让观众们大声嘲笑，连季安也是感到脑仁有些麻木了。
赵宗昂首而立，一脸不屑道：“小说家无人了吗？”
欧阳铁柱摸了摸后脑勺，转头看了看季安等人，随后又指着自己疑惑道：“有啊，不是来了五个吗？难道说师兄有眼疾？”
赵宗不了解欧阳铁柱偶尔的憨厚，误会了这人是在装疯卖傻嘲讽于他，便不欲多费口舌，冷哼一声，“口舌之争算得了什么，就是不知你手上硬……”
话未完，他突然一声大喝：“转光电蛇。”
尽管对欧阳铁柱充满不屑，但赵宗依然决定先发制人，以免被人扮猪吃虎。
只见赵宗伸指，指尖电蛇跳跃，不待欧阳铁柱做好准备便控制着这一道电蛇直射过去。
“以水为引，以水为引……”也许是众目睽睽之下太过紧张，更可能是身体亏空得厉害，欧阳铁柱竟然迟迟施不出水龙吟，不过他好歹也是修行了数十年的人，总是会些其他的，比如被本鱼一叉子擦爆的小说主角——刀客。
欧阳铁柱就地一个翻滚躲开这电蛇。
电蛇未中目标，继续射向擂台边缘，在地砖上滋滋啦啦的激起些火花，但地砖并未受到任何破坏。
见欧阳铁柱起身后有些下盘不稳，赵宗抓住机会，指尖再次涌出电蛇，然而这次可不是一条那么简单，而是十指指尖皆有电光涌动，看得出来他是想要一击得胜。
欧阳铁柱见此急急唤出一书，那独臂刀客也就再次跳了出来。
宝刀出鞘，寒芒闪现，刀客连着劈出十道刀罡，将电蛇一一击散，好在刀客手中横刀并非真实铁制的兵器，否则电流早已将他电了个外焦里嫩。
“嘿，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欧阳铁柱倒是有些小本事。”
场下一年老修士笑道，但随后语气又是一转，叹道：“不过终究不是百年前的小说家了，这个术法太弱了。”
“前辈，百年前又如何，难道小说家曾经真的如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吗？”
一个身着金色华服，脖颈上挂着一串大金链子的胖子凑过来，好奇的问道。
老修士见他浑身无元气波动，却又穿金戴银，一脸富贵之相，想来是某个豪商贵族之子，因无修行资质，所以对修行界之事不甚了解。
难得在巴郡各宗门、尤其是在百家令和古涵面前有露脸的机会，老修士赶紧呵呵一笑，极为大声的讲起了小说家曾经的辉煌。
“百年前啊，小说家拥有十数万之众，当时还是大周时代，天下太平，看小说的人何止数亿……”
随着老修士的讲述，此时擂台之上，局面也变得胶着起来。
刀客也不进攻，直把横刀耍得密不透风，将欧阳铁柱牢牢护在身后，这场面初见还略显惊艳，但看久了后，众看客便觉得有些乏味，又见老修士说得唾沫横飞，于是纷纷将关注点移了过去。
见自己仿佛成了全场焦点，老修士只觉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重视，激动得脸色通红，犹如化身小说主角，更加卖力的说道：“就说那顾家主，当时只有六合境修为，但一书出，即可移山填海，其书内走出的修士、妖物更是能硬抗七星强者。”
这么厉害？
季安闻言，看向身旁老头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对于老修士所言很是不信。
顾知秋一脸的老神自在，仿佛那修士说的是真的一样，讲到极为精彩处时，老头身子还微侧向那说得越发离谱、但表情却很到位的老修士，脸不红心不跳的静静听着。
……
突然，季安感到脸上一点冰凉，伸手拂去，捏下来一片小小的冰花，再抬头看顾知秋，老头的发也渐渐白如雪，雪越下越大了，低垂的厚云注定了太阳今日再也现不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