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城四杰(节二)
作者:维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69

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东之城塞历来是霸王欲以占有的一块宝域,尽管此前它曾属于平盛时期的德罗西王国,然而在神官王彼得·弗利奥·帕西鲁的强迫式教会统治下,它所经历的风雨已经鲜明地铭刻在如今那些屹立不倒的神殿遗迹上,它们代表了过去一度在风浪里坎坷勇进而不能忘怀的见证,在东城的本土子民眼中,是祖先们血的教诲。

当时的东之城塞已响誉整个温斯嘉洛艾大陆,不仅因为它的沧桑岁月,还因为它坐镇的地理优越条件,只是在信奉神明信仰的帕西鲁眼中,土地是不可随意侵犯的神圣物品,那些令各国眼红的丰厚自然条件没有被良好地开拓和利用,一块宝玉就这样被埋没在沙土之中原封不动,帕西鲁虽不是贪图奢侈之徒,却也十足浪费了他手中的这片肥沃地域。

于是,在塞维奥拉国建立之后,夏古因·罗塞入主东之城塞,并将其更名为罗塞兰塔,从此,埋藏在这片土地之下的丰富资源才得以见光明。开辟荒地,开垦田野,开凿矿坑,挖掘地下金矿,用夏古因城主的名言来说,从一开始他就得到了一块闪烁的金子,只是帕西鲁从来没想过把包裹着金子的那块布揭开来看看。

有了如此丰硕的资源潜力,凭借着和商旅联宜,在当时建国初期正处于动荡阶段不适于做直接买卖或长期合作的限制下,夏古因城主想出一条妙计,将挖掘的金矿分散同收集商或旅行商队换成其他物品,随后根据各类需求一部分拿来发配或库存,剩余部分再放到市场上零散出售促进市场经济和货币流通,如此,不仅统治者很快建立了大量发展城池的雄厚资力,城池本生的经济也迅速发展。夏古因便通过此方式促成了东城迅猛的繁荣速度,也为自己日后的统治和军队设立余留强大底气,后来的历代城主也都得益于祖先的深谋远虑。

“只有强大的军事后盾,治理才会稳固及长远。”

这是夏古因·罗塞信奉的理念,并且他的后代们也一直秉承他的遗志,因此,出了不少有名的军事家。其中,名气最响亮的莫过于如今的现任城主兰帕尔提斯·罗塞,自从他上台后,不仅治理风调雨顺,军事实力得以加强提升,且善用人才,甚至善待所有壮志之士,他的百姓们时常喜欢称这位城主是“福星降生”,在百姓的拥护爱戴中,相对于低靡的塞达卡伊王室的名誉,他的统治简直可用“如日中天”来形容。若不是去年冬天的王权政变,凯撒掌权后弄得各地人心惶惶,诚惶诚恐,东城的子民或许还在美美地享受及敬爱他们英明的城主给他们带来的美好前景。好在兰帕尔提斯没有谋反王权之意,否则,东城自立一说的谣言恐怕早就铺天盖地了。

所谓无风不起浪,东城向来既是王室的一块心头肉,却又被视为一枚威力无比的定时炸弹,既想依托又不得不防范,这完全是由于在首代城主的理念之下,它的权力中枢“都会”被建设成一座坚固的堡垒,四面仿佛皆是难攻易守的要塞。

罗塞兰塔的都会自首代城主开始便一直设立在东境与南境的交界,靠近海域,当时耗用六年零四个月才正式竣工,之后几乎没怎么修建,只是名字前后更改过三次,最近一次是上代城主鲁伊·罗塞提名为“塞亚图”,意为“不倒的巨人”。夏古因是个谨慎多疑的人,为了统治广大的城域,在都会的地理位置选择上费了不少心思,他的这一笔也使后代受益非浅。

塞亚图的四周遍布三座大型要塞,相隔数千里之外的海岸附近还设有一座水上要塞,可谓四面八方全方位的军事防御,即使遇到防不胜防的突袭也能高枕无忧。而塞亚图本生座立于碧绿的湖泊岸,湖中倒映着它那美丽的乳白色城墙和伞形的灯塔,虽然统治者十分注意养兵之道,都会内却没有军政气息,反而是朴质纯良的风土人情时常使异乡人备增复返家乡的亲切感。它最大的特色在于所有的异地人来到此地后都找不到权力中枢所应有的城主宫殿,即使是前朝统治者遗留下来的宫殿也已作为圣殿供观光浏览,而其它富丽堂皇的宫殿都被修建为神殿或租借给各大工会使用。人们唯一可以看到的戒备森严的城主办公所在是一栋外观整洁优美的白色四层大楼,它呈四合院式,宽敞的中庭饲养着十几只乌鸦,它们从不会飞出庭院,因此也不会有人担心它们污染城市环境。至于唯一请园丁细心呵护草坪的前院还不及豪门贵族宅地里的喷水池大,在没有高墙和铁栏的庇护下,城民有时能看见城主在前院里围着首代城主的铜像踱步,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又心情愉悦。

这栋白色大楼仅仅只供城主和四位境主办公之用,因为它同时要供养都会的护卫军,虽然罗塞城主如今依然单身,却也只能临时就寝在书房里,他的书房和卧室是合为一体的。至于他的私宅则在郊外田园附近的一座古老庄园里,有些残旧的墙壁及无人打理的庭院时常让人以为那是某贵族废弃的遗产,可事实上,不仅城主自己,四位因公务来到都会的境主们都经常把它当作临时居所,俭朴到令人乍舌。不了解兰帕尔提斯罗塞的人,或许还以为他是个吝啬鬼哩。

自从西城埃特玛沦陷后,如今也只有罗塞兰塔还有名副其实的境主,东西南北四境的统治依然能保有原样,且在动乱时期依旧良好地维系在这个治理阶级,外界不得不佩服罗塞城主对下属的信任。有了宰相篡权的开例,谁不吸取教训赶快把实权牢握在自己手里?只是在躲避战乱的逃难者大量涌进东城,给治安和粮食供应带来莫大的负荷,拒绝本国民众等于违背人道,且有损东城以往的佳誉,可是收容又像个无底洞,城库支出早晚会超过预算,这种情况下,局部的安定现象能维持多久,连境主们自己都担忧不已。

就像此刻,伴随马车的颠簸,桂岩的眉头是越皱越紧,在白皙如少女般莹润的肌肤上挤出几道皱纹,散透着月桂那样白净而端庄的气质被一抹浮沉于眼底的凝重搅乱了恬美的容颜,只叫人看了余心不忍。

天空颇为明净,尤其是在秋高气爽的响午,浮云显出一丝庸懒,依恋着和风秋意绵绵的气息悠悠地飘着,只可惜映在一对鹅卵石似的灰白色眸子里,是成色的关系亦或是两种色泽的重叠因素,总觉得浑浊了一些。

远处,庄园尖尖的塔顶已在丛林高端向久违的主人招手,只是少却了几分热情,待车夫熟练地让马车拐过一个又一个S形弯道,透过狭窄的车窗,一片野地的尽头,蓝发青年看见了他的同僚所爱护的那片玫瑰园,那是黄色和黑色的野生玫瑰,就好象在一片金灿灿的海洋中点缀了少许黑晶石,如沙砾般地慢慢散开,它们在向四季女神祈福的精灵魔法保护下始终保有那鲜艳夺目的色泽,就像他的友人为证明忠贞不移的爱情那样不会褪色。越过了玫瑰园奶白色的栅栏,他们熟悉的家依旧以风尘仆仆的姿容迎接他。

桂岩好象听到他那唠叨的车夫在喋喋不休什么,不过他和往常一样不去理会,只是在穿过玫瑰园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友人疲倦的身影,忍不住露出慧心的笑靥。

以他们熟识多年的深厚交情,以彼此能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不由自主地猜想着正在书房里焦头烂额的同僚会以什么状态对他说第一句话。于是,就在几分钟后,他以一贯不带脚步声的轻柔步履踱进主楼东侧的书房,直接推门而入,山一样的文件堆里他只看到友人那头永远杂乱蓬松的黑发翘在外面,嘀咕声和那簇头发一样形象地显露着那人散漫不羁的风格。

“啊,你来啦,有好消息就直说,坏消息就免了!”

和心中所预料的如出一辙,蓝发青年不免偷笑,他的举止和他的名字一样,像月桂那么温婉恬静,无声无息。尽管没有发出笑声,感情的波动还是悄悄地传递到友人那边去了。

于是,像经不起阳光和新鲜空气的诱惑而突然从水中冒出来,桂岩对那张架在纸堆和卷轴上的脸孔呆了一呆,那不是他熟悉的那位总是神气昂扬的朋友,而是位宛如病入膏肓的患者那么憔悴的人儿,他瞧在眼里,疼在心里。

蓝发青年露出怜惜的神色,上前靠近书桌:“先不管什么好消息坏消息,老实交代,几天没合眼了?”见对方的鹅毛笔依旧在文件上飞速书写,他干脆一把按住对方写字的左手,加重语气,“杨莲!你的身体不是铁打的,休息一下吧!”

对方抬脸,投来一对肿成包子似的熊猫眼,深深的黑眼圈覆盖在眼窝四周,那里面别说有什么深邃的眼睛,只像是两只死鱼眼硬生生地扣在眼眶里,呆板得就像两个没有生气的装饰品。

杨莲用几近困倦到迷茫的眼神瞧了蓝发青年半天,没有聚焦的眸子滑过一瞬不温不火的光斑,思维回路显然已迟钝到快要生锈了,花了足足半分钟,双眼才动了起来。

“呼,拜托,你就别给我添乱了,你看看这情况,我能休息么?”负气地把笔往纸堆里一搁,黑发境主挤出一丝苦笑,退身往椅子里懒懒地靠去,浑身的骨头得以松解,就好象彻底散架了,“我还真想去弄副铁打的身体!想起老师的魔鬼训练还撑不了这么几天,现在真想把那老头子揪出来给我练练身也好!”

爱莫能助的苦涩从浅色的双眉间逸出,西境境主长吁一口气,几缕垂散的蓝发衬托着双眸里的苦恼,眸神柔了柔,却又因不知该从何谈起而暗淡了许多。到是桌子后的同僚直起腰板,迫不及待地抢先道:“题外话先放一边吧,你特地来都会找我总有要紧事吧?”

余光仍然不能为僚友憔悴的面容宽心,蓝发青年又叹上一口长气,像晚风吹动了月桂树,甜美的容颜蒙上忧色,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碎,好在此时没有旁人在,不然估计会听到心房碎裂的声音。

润润咽喉,他定了定神,从近来各种烦心的事中理出头绪,随即以吟唱似的柔美声线,像祭司在圣坛上朗诵圣歌那样:“北边的军备已经基本补充完毕,随时等候出征。我就是来正式向你申请出征令的。”

杨莲移开盖在双目上的手,微微侧了侧脑袋,一时半会他还没从僚友息事宁人的脸庞上看出战争的气息来,实在,站在他眼前的人儿一点也不像个认真汇报军情的军师,而像是在和他探讨神明的习性偏好似的。

他花了很长时间消化掉蓝发青年简洁明了的陈述,才幽幽地问:“谁来带兵?”他觉得,这个问题就像他在问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糖好不好吃那么简单幼稚。可是,桂岩却直接把他这个幻想打入地狱:“我。”

“你?”黑发境主一度怀疑自己的听力,随即,对方又肯定了他的听力很正常:“没错,只有我能带兵。”

杨莲在对方一身类似吟游诗人似的素洁着装上来回打量,直到觉得头晕目眩。他并不是对桂岩不尊重,也不是否定他的能力。只是他很想表示,那种应该拿着两米来长的巨斧在硝烟烽火中呐喊,属于五大三粗的彪汉干的事如今却即将发生在知书达礼文质彬彬的蓝发青年身上,简直可以让他下巴掉到地上!

“我说,桂——”

桂岩凝神透出一道寒芒,冷冷道:“除了我,还能有谁?!”外表虽然儒雅,骨子里却有一股秀外慧中的骄傲。

杨莲一愣,舒缓眉头,试着换一种语气劝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连你都离开东城的话,你真想让我成神仙,整天不吃不喝么?”

这回轮到桂岩进退两难,眉宇不知是松是紧,目扫书案上成山成海的文件,心下又多了一个纠结:“北军除了我亲自带兵,没有别的办法,你也不想看到我们的士兵出去白白送死吧,何况凯撒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杨莲轻叹一声:“呼,我知道。”片刻的语塞,黑发境主抬首,不舍地望着友人,“桂,出去就是场硬仗,你可不要——”

“杨,”蓝发青年打断话头,清脆利落的唤道友人的名字,月白色的瞳仁中亮出坚贞不移的信仰,“我们都在罗塞大人面前发过毒誓,就是死也要成为东城的奠基石。我绝不会做凯撒的炮灰。”

柔美的身躯里拥有一个刚烈的灵魂,黑发境主固然忧虑,却知道不能挽留友人,不然他会认为他被侮辱了。

是以,他送出祝福的目光,同时又谨慎地道:“那你至少告诉我,你会带多少兵力,让我心里有个数。”

桂岩肃正眉头:“三只特种骑兵队,都是北境最精锐的骑兵部队。步兵和猎手约四千三百余人,散兵千余人左右,另外附加十名魔法师,火系水系各半。我没有使用新兵,日后留守城池用得上他们,现在还是让他们在练兵营里多操练操练吧。”

“恩——”算不上太满意,不过却知道在苛刻的条件下,这已经是令人欣慰的答案了。杨莲点着头,还是消除不了那一丝顾虑,“橘有嘱咐过什么吗?”北军是橘司旗下的军队,对于自己的军队,自然没人比他更了解了。

“没有。”

“粮饷呢?”

“由于王都的军令在先,我要先和杰拉尔德的军队汇合,补给可能在灰鹰要塞进行。”桂岩回答得没有丝毫顾忌,可是听者却立刻发出不满:“杰拉尔德根本是来捣乱的!”

“……杨……”无力的低吟,蓝发青年为了使友人安心而送出淡淡的笑容。

杨莲伸出五指,阻止桂岩的劝解:“我知道,一切都是逼不得已,不然也不用你出马。呼——”埋头摇了摇,他忍不住感叹,“要是史烈德没有失踪就好了。”

黑发将帅那力压群雄的威猛英姿此刻同时出现在两位境主心中,却双双倍感惆怅。在过去的十个月里,他们失去了太多。

“要是……”蓝发青年吐露了两个难以释怀的字眼,无力再说下去,翻滚在胸口的痛楚只怕不比亡国深重,昔日侍奉的主君已不复存在,如今有的,只是躺在庄园地下深处水晶棺材里的冰冷躯壳,能用魔法永久保留的也仅仅只是躯壳!

假设,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事,这点,杨莲和桂岩有着同样不愿屈服于过去而失去未来的性子。

“杨,我比较担心的是你。”转而,桂岩忧心重重地看着半颊撑在文件堆上的黑发境主,“枫和橘还没有消息么?”

杨莲闭了闭眼帘,黯然摇头:“前几天有消息说,有个长得很像史烈德的人出现在南方边境,但是我认为,如果是史烈德本人的话,既然到了东城,没理由不和我们联络。情况不算乐观,我对这个消息不报太大希望。”

桂岩露出不急于下结论的冥思表情:“但是,这世上能长得像史烈德的……”

“不能排除有人故意造事的可能性,毕竟还没得到确凿证据。”杨莲显出掩饰不了的疲态,眸神颓丧,“我不敢报以太乐观的态度,你了解我的,对于我来说,现在宁可做出最坏的打算。”

蓝发青年爱莫能助,显得欲言又止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那他们俩现在在哪?”不见令两位同僚在旁辅佐分担,他有些在意,“境主的工作不能一直搁置着,靠你一个人怎么治理得了整个东城,何况马上就要秋祭了。”

黑发境主带着些许疲倦,调整了一下坐姿,换另一只手撑起脸颊:“人现在应该在南境,是我让他们去的。那里最近传出一些谣言,我需要他们去证实一下。”

“什么谣言?”

蓬乱的发下,一对宝石般的孔雀绿眼睛突然凝聚起冰冷的光辉,在发丝的遮掩下,不那么张扬,却蓄势待发的样子:“有关于魔法石的传闻……”

漏进玻璃窗的一缕阳光亲吻着黑发境主拂起的唇角,灿烂中点缀了一抹灰色。

“这类谣言,不能让它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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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异的五角房顶,花样百出的晶石灯,紧密罗列的大小商铺,还有服装迥异的路人以及连自认可以成为移动百科全书的人看了都赞叹大千世界之奇的四不象兽,大城镇的风光看得人目不暇接,即使是看多了空架铁轨、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生活在创世纪1032年的若岚也不得不感慨古世纪人的丰富想象力和他们卓越的魔法文明,同时还有人们和谐淳朴的民风,这些都是现代社会不可观摩的景象。当然,之所以感触那么深,他认为可能是之前一路乡村荒野,颇不平坦的旅途所致,见到了小镇的热闹,再看大城镇的繁华,简直有如甘泉沁心,说不出的美好滋味。

繁华可以多多少少驱散心中的紧迫感,若岚在心底暗暗大松一口气,心情一向不会有太大起落,始终保持慎重冷静的他此刻都很想大发感慨:终于到目的地了!

至于某两只则早就被路边吆喝的商贩们引诱得不见踪影了,只听到一波高过一波的兴奋叫嚣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实足表现出乡下人进城的样子,令黑发青年觉得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马骑早在进镇的时候就寄放到租借牧场(注解一)去了,一般标有工会纹章的牧场都比较让人放心,它们就和寄存公会(注解二)一样,比私人的牧场来得受欢迎。行李几乎全由栗发剑士一个人负责包办,剩下一些轻便包裹在黑发少年身上,若岚想分担一些,少年却说不用。一旦两手空空,诺因便利马表现出不安分的特性,东蹿西跑,还要怂恿守护灵跟着一起到处凑热闹,守护灵本来就容易空穴来风,哪经得起外界新鲜事物的诱惑。于是,这两人从离开牧场开始就没在大伙面前现身过。

若岚一边心里默念就当不认识那两个家伙,一边金晃晃的头发就出现在眼皮底下,像个太阳似的那么刺眼。

“看看!这个是不是长得很像灯笼鱼?可是味道超级~~~~~棒诶!”诺因举高手里的串烧,似乎故意要高过若岚的视平线引起他的注意。若岚从一开始就带着偏见的态度瞄了一眼那鱼形状的串烧,外面还包裹着糖衣,看起来很渴口的样子,只是眼神分明在讲:你几岁了?

诺因就像是天生不会察言观色似的,自得其乐地硬把串烧塞向黑发青年口边:“要不要尝尝看?那边有好多,我准备一样一样吃过来!”

若岚伸手刚要推开那扎眼的“灯笼鱼”,伊苏却在旁兴奋地叫起来:“啊!这个不是灯笼鱼,是这个地方的特色冰糖鱼,以前小时侯我们到东城来吃过一次,只有南方才有这种小吃!真怀念啊,是吧,主人?”阿斯利亚就走在栗发剑士身前,回过头来时依旧是漠不关心的表情,主仆二人形成鲜明反差。

若岚却谨小慎微地发现,至少阿斯利亚和伊苏不是罗塞兰塔人,早从先前一路的经历来看,他就猜测他们可能是塞维奥拉国偏北方的住民,因为民俗习惯和知遇面,以及一些地理方面的知识都显露了他们对南方边域的陌生。

跟着棕发少女一起瞧过来的菲耶拉摆出熟门熟路的姿态,雷切斯镇的一切恐怕也没有他不知道的:“本镇的冰糖鱼是最有名的,一上来就挑中这个,你的眼光不错嘛。”少年露出罕见的爽朗微笑,迎着一阵和煦的风,似乎突然能让人看到闪烁在黑发上的光泽是一道夺目的光环。

由于之前能从黑发少年口中听到的总是冷嘲热讽的奚落,如今被夸奖了,诺因不禁沾沾自喜,更加得意地炫耀手中的冰糖鱼:“嘿嘿,那当然!在我们那里,我可是有美食家的称号!”

“主人,你要不要吃?我给你买一串去。”另一边,随从已经等不及讨主人欢心。不过少女往艳红的鱼身瞧了数眼,明明是一副食欲大增的模样,却故意装作不为所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什么冰糖鱼。”

“哦,是嘛。”伊苏没再坚持,若岚看了心里暗暗偷笑,碰到一个不解风情的老实人,死要面子的主人显然在自讨没趣。

可是细心入微的黑发少年却察觉了少女的口是心非:“我去找找席姆,那家伙要好好看着他,不然非惹出麻烦不可。”说罢,一溜烟地便钻入人堆里去了。

诺因傻傻地指着另一边的摊位:“喂,死幽灵在那边啊……”

“嗤!”若岚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引来金发少年迷茫外加不满的瞪眼:“你干嘛?”若岚清清嗓子,笑道:“对女人,你的观察力还不够啊。”

伊苏投来看客似的好奇目光,诺因挠挠头发,莫名不已:“什么跟什么啊,前言不搭后语,讲得什么外星语言。”

若岚有意和他调侃:“提伦最标准的现代语,听不懂说明你才是外星人。”

伊苏的眼神越来越困惑,阿斯利亚向来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便没有深究的意思。到是诺因听了有些做贼心虚,连忙拉扯黑发青年的衣领,凑进道:“喂,我们在这说话是不是该小心点?”

“放心,这点小细节他们不会在意,就算在意也无从问起。”若岚笃定地拍拍旅伴的肩,“到是你,注意控制自己的感情才是。”

“啊?”金发少年猛眨眼睛,若岚耸耸肩:“没什么。席姆呢?”话峰一转,黑发青年抬目向四周的人海张望,“他那个样子,最好别让他一个人到处跑,不然——”

话音未落,黑发青年所担忧的事便发生了。只听某一商贩那传来好几声尖叫,紧接着一群人堆像水花似地往外散开,几个莽夫倒在地上东滚西爬,一眼瞧去,最显眼的便是守护灵有些脏兮兮的白斗篷。

守护灵的声线非常嘶哑,即使这几日调养得好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恢复人类正常声线。围观的民众人声鼎沸,因此若岚他们听不到那边出了什么事,只看见商贩瘫软在地上,又磕头又求饶,若岚猜想,估计不是被守护灵的样貌吓坏了,就是被他不懂收敛的魔法吓傻了。

小火狼安静地躺在兜帽里,即使被人看到,普通人也不会知道它是魔兽。

“那是席姆吧?!”伊苏发出一声惊叹,若岚则暗地里苦笑:一个一个都只会惹事!“去看看吧。”

“啊——,鬼啊!鬼啊!!”

“他是人类吗?难道是魔族?!”

那边的骚动越来越大,诺因首当其冲,一个箭步奔到守护灵跟前,一面把兜帽拉严实,一面向围观的群众点头哈腰:“啊啊,抱歉抱歉,他身体不太好,所以面色比较差,吓到各位了,对不起对不起!呵呵——”

大伙很快都聚集到守护灵身边,可是骚动并未立刻停歇,跌倒在地的商贩还一个劲地指着诺因庇护着的白斗篷,挤出颤抖的声音:“他……他……他肯定……不是人类……他不是人类……”

“喂,你有完没完!”诺因两手叉腰,如一尊大佛似地堵在那人面前,势必要以气势压倒对方,“人家身体不好,长得不够好看已经很伤心了,你再敢说他不是人,小心你的脑袋!”碧眸里射出一股杀气,犹如放出一个冰魔法,将对方的表情瞬间冻住。

商贩连忙闭嘴,不敢支声。守护灵被伙伴们围在中间,是以聚集过来的看客由于看不到实际情况,无人理会商贩说了些什么。只是,若岚隐隐嗅到兜帽阴影下漏出的一股阴风。

“席姆!”他连忙扼住守护灵的臂膀,试图压住对方。在斗篷里微微颤抖的手渐渐平复了,只是兜帽里的那股阴气越来越凝重。

“哼。”守护灵闷哼一声,略微露出不屑的下颚,“就当我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他一命!”

呼……若岚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啊,好了好了,都散开吧,散开吧!没什么好看的,呵呵,对不起了啊,各位。”诺因还在忙着圆场,伊苏安慰地拍拍守护灵的肩,阿斯利亚朝若岚投以询问的目光,若岚笑了笑,表示没事了。

“怎么了?”闻声跑过来的菲耶拉拿着两串冰糖鱼,焦急地注视着大家。若岚叹了口气:“没事。”转向守护灵,他不得不叮咛,“在人多的地方最好不要单独行动,惹出麻烦对你自己也不利。”

“哼,人类真是讨厌的生物,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守护灵甩甩头,双眼始终蒙在兜帽里,黑发青年隐约感觉到逞强的语气中有着一股淡淡的失落,不过,装做不知道是他的一贯处世方式。

和他比起来,诺因就显得有人情味得多,立刻和守护灵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好啦,别气~,那些人就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犯不着和他们动气!”

“……”席姆突然停在原地,人群还没完全散去,大伙都不禁捏把汗。“怎么了?”诺因关心地问,余人面面相觑,若岚刚要开口,结果被突然露出兜帽的两行泪花怔住了。

守护灵红着眼,拥向金发少年:“还是你们好,呜呜呜呜……”

所有人都为他那孩子式的举动傻眼了,诺因愣愣地轻抚守护灵的背脊,担当起“妈妈”的角色:“好啦,不哭不哭,乖~~”他冲大伙挤挤眼眉,伊苏和菲耶拉纷纷帮忙一起安慰守护灵,棕发少女吁了口气,背身好象在躲避什么。若岚向诺因和伊苏打了个招呼,指指独自走离人群的少女,伊苏立刻露出不解和担忧,若岚对他打了个手势:我来吧。

“怎么了?”若岚自问,自己很少会这样多管闲事,尤其是对于女性,许多地方是应该避讳不问的。可是他认为,现在的立场需要他作出身为同伴的慰问。

棕发少女依旧是那股绝不屈服的顽烈个性,回过头来,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正在安慰守护灵的三人,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表情。

“不喜欢看到别人流眼泪么?”见少女无意搭话,若岚按照常理推论,两人在十几步以外的地方停下来,守护灵那边依然拥成一堆,似乎还没哭完。若岚叹道,“想不到一个千年幽魂也这样多愁善感。”

阿斯利亚甩甩脚步,在原地打转,若岚觉得,此时她的动作才有了少许女孩子气。

“不用特别照顾我,”少女顽固地道,“我不像席姆,单独行动也不会吓到别人。”

“可是你的护花使者们会担心。”若岚暗示,带出淡雅的微笑,像风的气息那样令人捉摸不透。

少女眼色犀利,神情却有些迷惑:“你想说什么?”

守护灵那边开始动了起来,诺因蹦蹦跳跳地冲在前面,伊苏和菲耶拉一左一右仍不放心地看护守护灵,他们一起朝若岚这边走了过来。

“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希望我们这一群人能平平安安地结束旅途,最后,我们终究会各归其位。”若岚收回视线,清冷地笑了笑,留给少女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黑色,从来不会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变成如此耀眼的光芒,像充满了魔力似的,让人渴望深究,又害怕接触它。

是错觉,还是自己过度敏感,棕发少女没有立刻找到答案。但是她知道,她所邂逅的这位黑发青年,一定不会是个普通人物。

“若岚,你到底是谁?”她忍不住问,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到她的声音。不过,黑发青年显然捕捉到了,他暗暗地回了一个笑容给她,是和他的眼睛一样的,黑色,令人窒息的笑靥。

也许以后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棕发少女无声地吐了口气,同样回给对方意味不明的冷笑。

〈我们这算是达成同志的协议吧?〉

〈是的。〉

阿斯利亚没有更多的机会去透析黑发青年的双眼,因为菲耶拉很快奔向她,递上一串冰糖鱼,眸神温和似水,笑容却有些窘色:“我一个人吃不掉,所以……”

少女其实没有理解少年的含义,但是她毫不含糊地接过冰糖鱼,脑子里在想着其它事,所以答得也很干脆:“谢谢。”

菲耶拉愣了愣,忐忑地回避过脸,生怕有人看到他绯红的面颊。

旅伴们又聚集在一起,顺着同街的人流前往城镇最繁华的地区,尽管席姆安份下来了,小火狼也没有钻出来闹事,只是偶尔探出小脑袋,灰溜溜的也不怎么惹人注意。但是这一群人走到哪都不可能不引起关注,且不说没有蒙脸的阿斯利亚俊秀得像个灵气逼人的小伙子,菲耶拉和她走在一起不免被人误认为是两个俊俏的少年,后者乌亮的黑发和前者神峻的蓝眸无不惹人怜爱;尽管守护灵很老实地躲在斗篷里尽量不露出脸儿,可是负责看护他的伊苏就变成了一个高大显眼的对比,即使不提他干净清爽的气质,系在腰间的佩剑就足以引起一些同道中人的关注;至于诺因和若岚的组合就更不用说,前者无以媲美的倾城之貌即使天仙下凡也不敌三分,后者稀世罕见的清俊之容只叫人赞叹世上竟有如此得上天恩宠之人,若不是金发少年从头到尾一身朴素的男装打扮外加浑身散发的阳刚气质,十个路人里有九个会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一班如画中走出来的人儿即便是埋没在人堆里保持低调姿态,还是避免不了旁人好奇的目光,尤其是诺因一副大摇大摆闲逛的架势,似乎生来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收敛,若岚为此不禁感到头皮发麻。森林的遭遇使原本就谨小慎微的他更加提高警觉,始终留心四周的动向以维护整个旅队的防卫线,那件事让他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他们在古世纪的一切行动都是没有安全保障的,敌人随时可能出现,阴谋也不见得会离他们很远,何况一向不喜欢过于招摇的他由于脸蛋的关系,本来单独行动就已经很惹眼了,如今又和一群绝对会吸引众人眼球的家伙们在一起,他只能苦笑“物以类聚”的道理。

蒙面少女和她的剑士来历不明,菲耶拉毕竟只是小孩子,不能托付重任,一个疯疯癫癫的千年幽魂根本就不可靠,剩下的所谓真正意义上的“同伴”又是个表面大智若愚,骨子里却不知卖得什么药,藏头露尾的家伙。

诺因·依西特兰奥绝非等闲之辈,他不得不防,可是摆在眼前的是危机四伏的处境,并不是他生性多疑,任何时候,最重要的是先保护自己,然后才可以去保护别人,这是他打小就明白的道理,然而在魔法纵横的古世纪,他却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

他从来不会没有计划地去做一件事,也不会让自己不留余力地冒险,但是,从时空错乱开始,一切事物都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细想一下,红衣贤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一点也不了解,迷雾吞没了所有的去路,退路又完全被封堵了。谁也不会知道,为了保障这一路的安全,他的警备线一直呈红灯状态从不敢松懈过,可是偏偏,他们全是群容易招惹是非的体质。

讽刺的是,他大概是他们之中最了解他们的利益关系的,落单是最危险的,所以他需要他们,而他们也同样需要他的头脑。

若岚不露声色地苦叹,由衷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可是直觉又在提醒他,事情的发展趋势不会像他预料得那么顺利。

“干嘛一直板着脸那么严肃,你应该不是个不懂得调剂放松的人吧。”诺因几乎贴着他的身,目光敏锐地捕捉着其余几人的动向,刻意不让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的机警有时不得不让若岚对其警惕,是狼,才会懂得用羊皮掩盖自己的血性,真要是只绵羊,就不会有那样灵敏的嗅觉了。

祖母绿的眼睛,是他见过的城府最深的双眼。

他知道当金发少年压低声线就是在表示进入私人谈话时间的暗示,于是在继续跟着人群前进的同时,他也表现得若无其事,不动唇齿便能清晰地发出字音:“那个想把我们困在森林里的魔法师始终让人很在意,也许他已经跟我们进城了,甚至有可能有眼线安插在我们身边。”

“这点我同意,魔法师一般都是群顽固不化的家伙,有耐心,且极其有毅力。”诺因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照他的举动,若岚认为他的思维回路绝对不亚于自己,并且诺因照样能流畅地对谈,“在我接触过的魔法师里,十个有九个像讨债鬼似的阴魂不散!”

若岚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保持匀速跟在队伍最后,不让任何人发现他在和金发少年密聊:“也许那是你的交际圈有问题。”

“喂喂,”诺因不由讶异,大皱其眉,“我以为你是在和我聊正经事。”

若岚撇撇嘴,动作极其小心:“我们已经惹祸上身了,而我现在在考虑的是,菲耶拉的师父能不能替我们解决这个麻烦。”

诺因做出认真斟酌的样子:“按常理来说,依赖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实属白痴行为。问题是,我们现在还有别的出路吗?”

“没有。”若岚利落地回答,微微扬起嘴角,“的确只能等见到了菲耶拉的师父再做打算。不过,我可以说,那四个人里,没有一个是可靠的。”

“是么,我到觉得小鬼挺可靠的。”诺因让视线停留在黑发少年的背影上,眸光里流淌着一些复杂的情绪,“像他那么大的孩子,能这么冷静,实在很难得。”

“能够名垂千古的伟大法师,你以为他能差到哪去?”若岚突然起兴,开了句玩笑,诺因愣了愣,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我发现,你这个人其实很自以为是嘛,就不能讲点有人情味的东西?毕竟我们一起旅行了那么久。”

“几天而已。”若岚毫不客气地泼冷水。诺因气歪了嘴巴:“看来你不光自以为是,还是个冷血动物!”

“啊,确实如此,你才发现么。”若岚完全当对方在夸自己,不暇思索便承认了对方的评价,令诺因哑口无言:“呵呵,原来我在和一个自大狂外加冷血动物一起旅行。”

若岚闭目不语,心里暗暗地想:我们其实是同类。

“那么阿斯利亚和伊苏呢?你怎么看他们?”等一个话题平息了,若岚才继续问道。

金发少年的目光在移向少女时,立刻变得柔和了:“伊苏是个老实人,我敢说,没有比他更忠心的仆人了。阿斯利亚嘛……”

早料到诺因会避重就轻,若岚接口道:“根据我的猜测,他们必定有求于路西法尔贤者,而且,阿斯利亚迫于紧急事态,势在必行。留给我们的选择是,是不是还要跟着他们一起行动。”

祖母绿的双眼中有少许波动,若岚不等金发少年回答,立即用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堵截了对方的迷惑:“诺因,我想,你应该在离开这个镇以前,好好考虑下这个问题。”

“离开这个镇以前?为什么?”

黑发青年笑得自信,且迷人:“阿斯利亚绝对有很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她不会在这里多逗留的。”

诺因眯了眯眼:“喂,我们找红衣贤者的目的是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回到现代去吧?”若岚扬眉:“可惜,事态发展已经偏离原先预想的那样了。”其实他有私心,他希望能弄清楚在神隐村的神殿里,和他能“直接沟通”的那个“心声”是谁。

不管是在温泉馆里遭遇绑票,或是被魔法师盯上,这些事都令有蹊跷,他隐隐觉得,可能和身体里的“另一个他”有关。

“凡事等见到小鬼的师父再说吧。”

诺因最终丢了句不负责任的话,在若岚的预料之中:“万一我们必须跟着他们,到时一定要弄清楚他们的身份,不能再那么盲目了。”他好意提醒诺因,诺因不屑地冷声,丢掉嚼完的冰糖鱼的棒子,眸光忽然变得明澈锐利:“安啦,我也不是剩油的灯,就像你对我的猜疑那样。”

寒光从绿宝石似的瞳仁中射出来,犀利而毫不留情,扬起的嘴角形成一弯凌厉傲人的弧度,势如浩瀚洪流。就像被狠狠反咬了一口,若岚怔了怔,随即感到血液似乎在沸腾,一直沉寂的火种突然被点燃了:

有意思,诺因,那些隐藏在你身上的秘密,总有一天我会挖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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