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樱花伤逝,青春散场1
作者:韩寒 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14

我很喜欢纯净的纯粹的纯真的纯美的事情,因为我常常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忧伤,在我的掌心开出潮湿的花朵,非常的绚烂,却又很快委靡,零落,枯萎,溃败,无法拾掇,于是忧伤就沿着我的掌纹,在我的身上一片一片地蔓延,我的心,我的胃,痛,疼,排山倒海,不可抑制,很多人看到我有着温暖而干净的笑容,明亮而清澈的瞳孔,可是我常常迷失在地铁里迷失在人群里迷失在落日的余光里,不可自拔,一个人沿着城市不断地行走,背着大大的包,背着我沉重的心,在落地窗投下的阴影里匆忙地调整着自己的脚步,对着一切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漫无目的,流离失所,在浑浊的空气里难于呼吸,挣扎,心里总是想着离开,可是我最终没有离开,在这个城市里一点点沉沦,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泪如潮汐,随着黑暗一起沉没,一起沉默。

琼,我来到林大认识的第一个最好的朋友,我想起大一的时候我们傻笑和争吵的场景,每一次回忆都让我变得莫名伤感,我和她的快乐时光是支离破碎的,无法收拾。我们会在寒假的夜晚连续打三个小时的电话,直到整个城市都沉沉地睡去,我们会在灯火闪烁雾气升腾的运动场打篮球,快乐地奔跑,幸福地流汗,我们会在要上课的时候骑车去香山。

琼是个任性而可爱的女孩,和我一样有一颗高高在上的心灵,一样会把身子挺得笔直默无声息地流泪,一样会在明媚的阳光下说一些伤人的承诺。她很喜欢樱花,她曾经对我说以后你带我到玉渊坛去看樱花吧,我说好呀好呀,然后两个人没心没肺地笑。我还记得我是在最寂寞的一月里遇见璇的。那时天昏地暗似的补课让我总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于是我把她当作会和我一直一直好下去的朋友,我不管会不会觉得一直的沉重而疼痛,淡蓝色的天空下我们放肆地大笑,总有那么多单纯的日子被我们大把大把地挥霍掉,一些温存的过往谁也不会忘却也不会轻易地提起。可是后来大二的时候,她要走了,离开北京,离开我,我去机场送她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候车厅里。我抚着她的肩膀对她笑,我想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很呆,我说悉尼多好啊,那里有灿烂的阳光,有漂亮的沙滩,有干净的空气,有大片大片的草原和蹦蹦跳跳的袋鼠,在那里你一定生活得快乐极了,你一定都把我给忘记了,说完的时候我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然后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下来。我说琼琼啊,你要好好的,我会想念你。飞机上天的时候,我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到了澳大利亚的时候,她给我寄来了照片,阳光清澈,海水湛蓝,那是一个没有纷扰的纯净的世界,可是我看不清楚她的脸,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她的脸,我不知道上面是否还有一贯的美丽的笑容,以前的时候,她笑起来是很好看的,是一个一笑起来整个世界都阳光明媚的女孩子,可是现在她终于站到了她梦想的那片湛蓝的天空下面的时候,我却再也看不到她那干净而释然的笑容。现在我则期待整个世界的樱花都落下来,落在我们脉络清晰的掌心,铺满我们粉色的岁月大道。只有这样,我才会看见有个女孩在樱花的尽头朝我微笑。樱花的瓣北海道的风/富士脚下没有支离破碎的梦/终于明白终于觉悟/和你品尝生活的感动/丢了忧伤丢了孤单/我们坦荡荡/因为/樱花大道还有寂寞的微笑。

音,一个才气逼人的女孩,经常可以看到你背着大大的书包前往一教室自习,你的头发很长,遮住了你的脸,你的眼。短短的一年,我知道你曾经和两个男孩相爱过,可是最后却还是孤单的一个人。你的眼睛里弥漫着忧伤,深深地让人感觉冰冷,你好像很爱笑,笑得那么多好像永远不会有伤悲,可是我知道你是阴郁的,心里有太多的沉重与疼痛,就好像你的书包一样,你总是不愿意或者不能放下来。你站在窗台看岁岁枯容而又卷土重来的花朵,看光阴奢侈地从你面前的阳光地带划过,没有痕迹,看外面扑着翅膀低低飞过的小鸟,然后你的眼睛被照成明媚的太阳的颜色,我想这就是你在和幸福终年不遇的日子里惟一给你的安慰。你说你曾经是那么的憎恶阳光,因为你是那么的长久缺乏它,有一天我看你一个人在空旷的操场里孤零零地站着,我一下子难过起来,我真的不忍心,那样小小年纪的女孩有着那样深深的寂寞,我远远地看到了你那面容恍惚的脸,我总是不忍心去想你那泪流满面的脸,可是我不能走近,因为我们在一起永远不能触及幸福的生活,面对彼岸烟花的盛放与阑珊,我只愿也只可能是一个触不到温存底蕴的过客,可是我是希望并祝福你快乐的。《台北寂寞部屋》里唱道:"表停在凌晨两点半后/火柴棒无声划过角落镜子的背影/当作是朋友/我发觉台北其实很寂寞/黎明前的马路上最后一个还没有睡的人漫游/围绕着最后一盏不熄灭的路灯/也许每个人各自有想不开的理由/我穿着大衣蹲在地上等你回家/夜里的霓虹特别迷惑照着人另外一面轮廓/惟一的星星遥远的闪烁/我发觉台北其实很寂寞。"音,你大概是被伤害了,你是这样的女孩子,天涯海角的逃亡,依然逃不过伤害,音,你会坚强而勇敢的,你不会害怕的,你会在伤口中笑得满眼生花,听骨缝间成长的声音像震天一样惨烈。

木,我的最铁的哥们,他有一张桀骜的脸,短发,坦率,有个性,他喜欢放肆地说话放肆地做事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他会很认真地抄笔记,然后快考试的时候提醒我去复印。我生病的时候,打饭买药他一手包办,真的很幸运上天可以赐给我一个这么好的朋友。他家是北京的,有着北京人的幽默与大度,在同学中总能把气氛弄得很好,每周都会拉我去踢球,还说顺便看美女。可是,有一个周末他回家了,周一的时候没有来,毫无缘故地,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每天握着"你拨叫的电话已关机"的话筒一脸茫然,我想木这个孩子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跑去听摇滚了呢,我们都是爱听摇滚的孩子,特别喜欢KURT,我觉得KURT是个好孩子,他有着最明媚的笑容。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猜测与煎熬之后,我终于接到了木的电话,他说风你来看我吧,我在北医三院里,我手里的水杯突然掉了下去,我说木你还好吧。在医院的病房外面我看到了木的妈妈,她眼睛红肿地抓着我的手说,阿姨拜托你,你多陪他一会儿让他开心一点,这个孩子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我看着眼前这个伤心绝望的母亲,我的心轰地一声坠下去。我看到木的时候,他正在床上看着《体坛周报》,他的头发因为化疗已经掉了一大半,眼睛深深陷了下去,他放下书对我露出一如往常的狡黠的笑容。他说风你终于来了啊,你个死家伙,让我等你等得这么憔悴。我坐在木的旁边,他的声音开始在空气里变得模糊起来,我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往下掉。木给我纸巾,他说别哭了傻瓜,大男人哭什么啊。不要随便哭泣,我会很快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踢球,一起看美女。我说,好的。木继续说,风,你要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后来我离开了木的病房,他不让我去看他,因为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病恹恹的样子,他说他要健健康康回来。然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一个人蜷缩在寝室里,看着灰蒙蒙的失态的天空,回想着我生命里一个又一个的过往,我不知道他的离开我的心会不会彻底地空洞下去,我还会不会面对太阳露出明亮的笑容。一个星期后我给木送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躺在那里很安详,脸上的笑容甜美如幼童。木一直是一个满足的孩子,可是突然地他就走了,一个好好的人就这样不见了。那天我在马路边坐了一个下午,形形色色匆匆忙忙的人一个个从我的身边走过,汽车的发动机在我的耳边轰鸣,然后我看到那个通红的愤怒的太阳突然差点掉了下去。于是我发现,整个夏天,我一直在告别之中。在这个夏天正盛气凌人的时候,我穿着白色的衣服,干净的牛仔,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我想,所有的东西都会慢慢离开的,就像是太阳落山一样,无声无息地,可是,无法抗拒。我抬起头来看那个明亮的太阳,然后漫漫地将嘴角扬起,重新露出温暖的笑容,空气突然变得静谧而玄妙,所有的喧嚣都褪去了,那一刻我听到天堂里木狡黠的声音,他说,风,一切会好起来的。然后太阳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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