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靠近乌兰营地之后，我就发现营地里的气氛很微妙。包括寻营的士卒在内，所有人都是一副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营帐里不断有人窃窃私语，议论的范围不免五花八门：有说这种鬼天气奔袭吴城原本就是送死的，有说涵王子自己猪头猪脑玩掉了汗位却拖我们一起陪葬，有说扶沅公主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啊，有说涵王子帐里那个漂亮娘们是奂将军献上去的，也有说最好涵王子就死在那漂亮小娘子的肚皮上，咱们直接打道回府扶灵还京吧……

我小心翼翼地在营地中搜索着主帐的位置，不可避免地将这些议论听得一清二楚。

当初决定替姬檀解决掉乌兰叛逆之后，我就做了不少功课。此次乌兰部领兵的大帅是乌兰纳木。此人是乌兰斜的异母弟弟，自从乌兰斜战死焦南平原之后，他在达布鲁汗王和尊崖王太后的扶持下成为了新的乌兰大汗，竖起王旗不久就挥兵北上逆袭溯源六城。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这些乌兰士卒口中的涵王子，应该是前汗王乌兰斜的嫡长子乌涵，不管是乌兰本部还是朝廷，对此人的评价都不甚高，相传乌涵贪财好色，目光短浅，偏偏又无比的心狠手辣，乌兰斜最出色的庶子乌蒙就是被他设计骗去浮木原活活饿死的。也正是因为乌涵害死了乌兰部最出色的后起之秀，尊崖王太后宁可扶持乌兰纳木继承汗位，也不愿把汗位传给作为亲孙子的乌涵。

----这么说起来，西南六城刚刚陷落，乌兰内部就开始发生分裂了。

终于找到主帐所在的位置。我小心掩藏身形，慢慢靠近。这支乌兰军并没有上下同欲的高贵品质，士卒们对主帅毫无忠诚与敬仰可言。…手机小说站http://wap.16K.c N流言蜚语耷拉了半匹山。守护在主帐附近地侍卫衣着与普通士卒明显不同，不过。那副懒洋洋毫无希望的模样，倒是和一般士卒并无两样。

主帐里传来雷鸣般的鼾声，我仔细分辨了一下，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正在打鼾，另外一个则呼吸细细地。应该就是乌涵与他抢来的猎户姑娘阿润了。拔剑划开牛皮帐篷。一剑刺入乌涵地胸口，这不难。问题是我现在到底该不该杀乌涵？

原本我的目的是杀了乌兰部叛乱的首领，几个主战的王族倒下，余下众人怯懦地必然撤兵，就算当中也有觊觎中原的当权者，那时候也忙着争夺汗位，八成是顾不上逆袭中原这回事了。再过三五年，姬檀皇位坐稳，那时候再抽手来对付这些逆贼也不迟。

然而。现在乌兰内部的争斗已经开始，新继位的纳木汗要对付已故汗王的长子，毕竟乌涵才是斜汗王的正统继承人。只要乌涵一日不死，乌兰纳木就一日坐立不安。所以他要派乌涵在雪季到来的时候翻阅古齐云山。奔袭寒云关后的吴城：且不说大雪封山时行军何等危险。单说西凉如今正在源源不断向吴城运送粮草，大军不日即可抵达。乌涵带着这么一千多人绕到寒云关后边去，一旦曲叔叔与寒云关守军包饺子，乌涵就只有等着下肚的命了。

乌涵一死，乌兰纳木则高枕无忧。我岂非是替乌兰叛贼当了杀手？

正在认真地想着后果，帐内突然传来一声杀猪般地惨叫。

我在转瞬间听清了里边滚地厮打的声音，指尖在厚实的牛皮帐篷上划开一道裂缝，倏地闯了进去。帐篷里弥漫着一股很奇怪地味道，酒气很重，还有木炭燃烧的气味儿，帐篷中央是铺设得十分华丽舒适地大床，发出惨叫地正是滚在床下的中年胖子，他身上穿着柔软地丝绸袍子，左眼上插着一根乌漆漆的木簪，鲜血从他捂着伤目的指缝中不断滚落。

在他的身边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肤色是难得一见的白皙，胸前腋下小腹几个地方却密布着可怖的淤青。她长得很好看，不似董丽君的清秀矜洁，南棠的傲然大气，却有一种山上草青青的清甜天真，这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却被弄得遍体鳞伤，实在让人可怜。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守护的侍卫也都冲了进来，个个长刀出鞘，满眼戒备。

首先他们看见的自然是滚到床下的肥硕小胡子，有两人大呼殿下，朝着受伤的乌涵扑了上去，另外几人则挥刀冲我杀了过来。我撇撇嘴，心想关我什么事？还是退了两步，二指夹住劈上脑门的长刀刀刃，信手一折。铮一声轻响，既没有见血，也没有挥退来人半步。

不过，这么淡淡二指出手之后，原本兴高采烈朝着我冲过来的侍卫都止了步。

----身边救命的侍卫都这么欺软怕硬，难怪乌涵混得不成样子。

那边还在大喊殿下，殿下，你没事吧？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陡然冲了出来，狠狠撞在被侍卫搀扶着的乌涵身上，难为她纤细柔弱的身躯居然有那样的力量，居然把身材肥硕并在侍卫扶持之下的乌涵撞了出去，她这一撞极有目的，直接把乌涵撞翻在地上，俯身着地，插在左眼中的木簪狠狠插入了头颅之中，顿时气绝。

两把长刀下一刻就要落在那少女的身上，我还想着被放在古树上的猎户，连忙将跪坐在地上浑身脱力满眼泪痕的少女从战圈中拖了出来，她软软的身子靠在我身上，我嗅到了她身上的怪味，整个帐篷里弥漫的都是这种味道。挺不舒服的……我擦了擦鼻子，侧目看了身周的侍卫一眼。

一共十八个人，要杀光不难。杀光营地里驻扎的一千人都不难。不过，我不想杀。

离开郑城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想起被我安置在那里的奉剑与小明月。第一次在乌崖镇见到奉剑的时候，他抱着明月坐在街上哭泣。如果说，曾经的奉剑是一个天真却残酷的杀手，当他怀抱着孱弱幼小的女儿时，残酷的那一个本性已经被萧慈从灵魂中撕裂了。我看见的只是一个天真的灵魂在无助哭泣。

我从小参悟剑道，入门的四字诀便是姑姑教授的“顺其自然”。对于杀生的态度，历来是不嗜杀也不戒杀。我自以为杀生有度，在世人眼中，也不过自以为是而已。说好听点，这是性从灵动，不羁缘法。说难听点，就是擅杀妄杀于一念之间。只是没有人胆敢说雾山少主是信手杀人的邪道妖女罢了。

也许，是奉剑让我第一次有了些感触，让我明白不杀远比杀更难。

乌涵已经死了。我有些郁闷地看着靠在我身上的小姐姐，她居然脱力昏了过去。----我都还没想好究竟是要扶持他挑拨乌兰内乱还是干脆点直接杀了他，你怎么就把他杀了？杀人这种事不需要那么兴高采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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