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文滟千里
作者:遇目      更新:2020-01-04 01:24      字数:4011

晚上,十一、二点,龚倩倩打电话来给我说,她喝醉了,她哭,她在五十里河的一个名叫巴巴腾的酒吧门口坐着。

“姐,你来管管我,你让阿南来管管我。”

我出了酒店,打了个车,去了巴巴腾,酒吧已打烊,门已关上。龚倩倩果然坐在雪地里哭,一个保安不安地守在她的身边,看到我过来,听到龚倩倩喊我姐,赶紧退回酒吧,任我再怎么去喊,也不肯再出来。

“你给我起来!”我去拖龚倩倩,拖不动,就朝她吼,吼也不起来。

我请求司机帮个忙一起把她往车上拖,司机不肯,还嫌弃我们,说他不拉醉酒的,催着我付了来程的钱,走了。

我去她的包里翻她的手机,翻出个砸碎了的手机。“你家里都有什么人?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打电话!”

倩倩醉得一蹋糊涂,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掏出我的手机,给贺总打电话,他公司的员工,他总该管管吧?

贺总电话关机。

我打给程俊林,程俊林的电话是空号?我在暴风雨中失了方向,呼啸的寒风吹得我几乎站不住。心里万般后悔放走载我来的那辆的士,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车。

我打给小七,小七不是陈七七,这里说明下。陈七七是材料员,是第一智能的项目部管理人员,小七是个工人。睡在工人宿舍里,工人宿舍就是低端小气上不得台面的农民工安身之所,一个肉身挨着一个肉身的通铺大排档——工棚。

“小七,阿南在宿舍不?”把小七从梦中搅醒,我没有解释,直奔主题,风雪中我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我两只手抱着电话,大声喊话。

“在,”小七说道,“他睡着呢。”

“摇醒他,把电话给他!”

小七照着做了。在等小七摇醒阿南的时间内,我的电话掉地上了,我趴在雪窝子里把电话摸着,还好电话没断,赶紧拿起来,贴到耳上。“阿南,阿南……”我在电话里,发着抖,急促地喊着他,喊好好几遍,听到小七说:“别急,西经理,我这就给阿南。”

我反正只剩下个喊,高声大喊:“我在五十里河的酒吧。酒吧关门了,没有车,没有车,你快去开车来!”

阿南沉默。

“阿南!”我继续喊,“的士司机嫌我们是酒鬼,不搭我们!你不来我们冻死在雪地里好了!”

“当下已经没有车!如果有车他再敢不搭我,我躺他轮子底下,我走不了,谁也别想走!”我一定很失态吧,可是,我此生从来没有被扔在暴风雪里过,没有!

阿南还是沉默。

我撕裂,狂喊道:“你到项目部开车。备用钥匙在完洪桌子上那个文件架盒第二个抽屉,对,没锁。你去开了车,来接我,来接我啊!冷死我了啦,快点!求你!”

“好吧。你等着。”阿南答道。工棚在离工地不到八百米的地方。五十里河酒吧街在离工地二十公里不到的地方。

为了挽回形象,我几乎把手机塞在嘴里了,声音放平道:“阿南,快点,我们会死的。”

阿南说:“忍着。”

忍着怎么忍?龚倩倩已经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躺下。收起电话,我跑回龚倩倩身边,把她扶起。她不听话,非要往下滑。

我的围巾被风雪吹走了,我赶紧去追,追的过程中我摔了一跤。我重新掏出电话,打小七的号码,接电话的是小七,我难过死了,“小七,阿南有没有出去?”

小七答:“已经出去。”

我管不来龚倩倩了,我跑去砸酒吧的门,高声疾呼:“开门!开门!再不开冻死了人,要你们负责!”

无论怎么砸都没人声。我去砸邻家的门,也没有人应。所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重新回到龚倩倩身边,从身后搂着她往后拖,拖到酒吧的门口靠着。得,我们俩就靠这门等吧。我消停了。

没来过北方的人一定晓不得对暴风雪的敬畏。看过白毛女没?看过四世同堂没?看过草原英雄小姐妹没?

只晓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吧?只晓得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吧?

晓不晓得,如果阿南不来。等到天亮了,五十里河酒吧街上可能坐着两个买酒吃的老女孩,这两个老女孩儿坐在墙角里,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新的太阳出来了,人们会看见其中一个老女孩儿坐在那儿,手里还捏着一只手机,手机里有一条未发出的短信:我不是来喝酒的,我真的是来买——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火柴的。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要误会。

过了很久,很久,半个世纪那么久。我亲爱的、深爱的、敬爱的五菱之光,终于出现。我的悲苦的人生,终于获得解放。

男神下了车,寒着一张脸把酒鬼龚倩倩揪上了车,我自己连滚带爬赶紧也上了车。

“去哪?”阿南问。

“喂,龚倩倩,龚倩倩,你家住哪?你家住哪?”我使劲摇晃着龚倩倩。

龚倩倩不说话,手里举着一串钥匙,头一歪,睡着了的样子靠在我身上。

钥匙不会说话。

我一时想不起该怎么办。后来,我想起了:“去酒店!去我的酒店。”

到了酒店,龚倩倩还不太能走,值班的服务员漠然地注视下,阿南把她扛在肩上,扛进了我的房间。

进了房,龚倩倩搂着阿南就哭,她说她今天洗了三场桑拿过了一场夜总会,她说哪家公司到年底不陪客人洗桑拿不上夜总会?她这是为公司上班上完班为自己上个酒吧有什么不可以?

阿南把她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掰开把她扔在地上。

龚倩倩就趴在地上哭,说她自己的理想是做世界上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

说她自己是土木工程优秀毕业生。

“我怎么到了工地变成了秘书,秘书怎么要洗桑拿上夜总会?难道我的就职要求上填的是小姐?”

“我怎么做了三年的小姐,为什么我做成了小姐你做成了经理,西早姐,你说说,你说一说。”

我没有回答她。

我手里拿着个毛巾给她搓她身上的冰渣渣,我自己还满身的冰渣渣,我暴风雪中哆哆嗦嗦冻得半僵,五菱之光这种低端车没有足够的暖气让我缓过来。

我自己都需要照顾,不得不将她优先照顾。看她哭成这样,我心里特别无奈,一边给她搓冰渣一边将她安抚。

不期阿南拿了块大毛巾披在我的肩上,我突然也想哭。工程儿女这都是怎么了?

后来,龚倩倩又去搂阿南,她问阿南:“阿南你一定也是做了错事错到不被原谅所以才在工地搬砖折磨自己,我也错了我现在知道我错了。我们俩人谁也不嫌弃谁,好不好?我做你的女朋友,你同意我好不好。”

阿南推开她,不让她抱。龚倩倩强扑上去,扑到了床沿,她沿着床沿往下滑,滑到地板上坐着,“阿南,我明天就辞职,我回设计院,我回设计院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阿南不说话。

龚倩倩哭道:“阿南,你的心就不是人做的。你伤了别人的心,这个世上没人原谅你,所以你才躲到工地里!你躲工地里你怎么不好好躲,你过去伤了别人的心,现在伤我的心!”

再后来,龚倩倩又吐了。阿南把她拖进洗手间,让她搂着马桶吐。

吐完后的龚倩倩在地板上睡着了。

我看着阿南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用毛巾给她擦了脸。我觉得龚倩倩也蛮可怜的。

我望着阿南,开出了不合适宜的玩笑:“阿南,你就从了她吧。”

阿南不搭理我。

“你怎么做成公司经理的?”阿南问我。

我怎么做成公司经理的?写情书!

我终年写情书啊,我一封一封地写,换着花样不重复地写,不写山不写水不写天外飞仙不写臣是酒中仙!

我写我怎样怎好、怎样专业,写上天写入地,我写我时写点到为止,我大篇幅地写我将如何懂他、爱他、敬他、惜他,以他为天、以他为地、以粮为纲!

一封情书写成,我早上看,晚上看,半夜醒来还在看。哪里口水多了一点,哪里颜色杂了一点,哪里心志没有表明,哪里情感不够深,哪里没有做到肥而不腻,哪里的叙述没有大道至简,哪里还可以删掉一点点以及哪里还可以再删掉一点点。

一封情书发出去,情深意长,语重心长,百里流长,图文并茂,茂里更有礼貌,饱含了我能做、会做、做得很好,他尊贵很尊重贵太尊贵等等各信息。饱含了我的含泪删、删、删,一万字,最后浓缩成三百字;三百字,最后浓缩成一百字。

读我情书的,是上帝,是我们公司的客户,是我们的米饭班主。他们读懂了,懂感动了,读心动了,会答应和我见面。

上面部分的“我”,是个“大我“,也可称“我们“。

我们和上帝见面,不谈风月、不谈时事、不忆往昔、不告诉他我小时候的理想是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事业接班人。

我们与上帝一拍即合就看图,看个拓扑图,看个系统图,看个点位图,一图一图看完后,图穷匕首现,我们的报价出现。

客户开始砍,上砍下砍,左右纷飞砍,我拿起我的三炫琴,怎么怎么样,如何如何,多少多少,弹个千遍,上帝的匕首斩过来,一遍一遍又一遍,最终不止一千遍。

终有几次化干戈为了玉帛,云中锦书来,情书化合同。合同是什么?合同是一份工作,是上帝同意发给我们工资的保证书!

现在回归小我。

小我,小的我,复姓西早,大名文滟,文化的“文”,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的“滟”。多少年过去,沧海变成了桑田,上帝同意发给我们工资的保证书主要由我领队去拿回来,我就做成了经理。

经理西早文滟。

我这样的经理,与桑拿无关,与夜总会无关,与巴巴腾酒吧无关。我不会坐在巴巴腾酒吧门外哭。

基督的上帝只有一个。

我的世界有上帝千万个,一个上帝没有写保证书给我,电信黄页上还有大把上帝的名录通讯地址,我重新写过情书换个上帝收。我有了得失平常的心,我是个经理,我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么粗俗的话,我的秘密是:写、写、写,白狗不读黑狗读。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以上所有,我不想告诉他,虽然,我有点想收他为徒。

不过,我跟他说,可以用密秘换。

“你想知道我什么秘密?”

“埋在你心底的密秘。”

“你也喝酒了?”

“没有。”

“再见,西早。”阿南转身就走。

第二天,阿南没来上班,他让小七通知我,他辞职了。我犯了拉低我人品质量的忌,有点难过。阿南走了,连个照个面说再见的机会都不给。!!本站重要通知: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文字大小调节、阅读亮度调整、更好的阅读体验,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ppxsyd(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免费阅读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