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女中校仍然坐在坟前不动。

趁着休整一天的机会，曲长财通过戴之方在村里买了一口棺材，把牺牲的小圆脸女兵给下葬了。女中校显然与之感情深厚，入殓的时候就紧抓着她的手哭了很久才让合上棺盖。待到入了土起了坟，就又坐在坟前哭一会儿，怔一会儿的。

庄其锋一直在女中校身后不远的地方陪着。之所以如此，一则是有曲长财和姜尚城在，整个队伍里他能关心得着的人只有板凳和女中校两人，哦现在还要加上戴之方了；二则是源自二十一世纪的观念在作祟——一个大美女哭成这样，还不赶紧的伺候着！

女中校终于站了起来，回头走到庄其锋面前站定：“你好像很闲？”美女的脸上冷冰冰的。

庄其锋讪讪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让人家一眼就看清了“被架空”的真相，这有点伤自尊心啊！可要是嘴硬不承认的话，就又坐实了自己“居心叵测”地想要泡人家的事实。急中生智下，忙转移话题，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我是来还你枪的。”就是昨夜女中校用来自杀，后又被肖三德夺走的那把勃朗宁。

“嗯。”女中校接过手枪，表情还是那样淡淡地。

还是打不开局面啊！庄其锋只得继续没话找话：“我把子弹给你补满了。”

“我只要一颗就够了。”女中校打开弹匣看了看，“不过，还是谢谢你。”语气还是那样的淡，说完转身抬步向村里走去。

庄其锋急忙转身跟上。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女中校趁着庄其锋走到她身侧的时机，突然一拉枪栓，抬枪指向了庄其锋的太阳穴：“别动！”

庄其锋当即懵掉了，还有这个桥段？！“你……，你什么意思？”

“昨夜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你是十三军军部参谋？”

“没错！”

“可十三军是部署在平绥线上的，你怎么跑到平汉线上来了？嗯？解释一下！”女中校的一双柳眉慢慢竖了起来，语气舒缓，美丽的眼睛中却透出冷光。

庄其锋苦笑了一下，原来是因为这个！怪不得昨夜报出身份后，她完全没反应呢！忙老老实实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被人用枪指着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女中校听庄其锋说完，又想了想，大概是相信了他的说辞，这才把手枪收回枪套。这时候庄其锋被风一吹，才发现后背上已经湿了。

“草包！”女中校看出了庄其锋背后隐藏的故事，脸上的鄙夷毫不掩饰：“先是畏惧怯战躲在后方，后又被人轻易就挖坑埋了，真不知你的少校军衔是如何得来的？”

这些其实都不是我干的！庄其锋心里呐喊着，嘴上只能胡乱分辨道：“你看我哪一点像是怯战了？！……呃，大家都这么熟了，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呢？”

“我姓杜……”

两人边走边说，原来大美女叫杜雨桐。保定会战前，军事委员会新组建了第二集团军，统一指挥沿平汉线布防的各支军队，杜大美女就是该集团军司令部的电讯处主任。那知道保定防线崩溃得太快太突然，集团军总司令刘峙又提前开溜，各部见此情况于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纷纷自顾自的逃命。偏偏这个集团军司令部刚刚临时组建了不到一个月，和各支部队还都不太熟悉，更没交情，待到发现情况不妙时，已经是给孤零零地给甩在后面了，只好带了少数警卫人员亡命奔逃，路上又被化妆成二十九军的鬼子缠住。杜雨桐这一小股人员边打边跑边亡，直到遇上庄其锋这支队伍。

庄其锋听了也觉得很无奈——武器装备落后那是没办法的事，可指挥上怎么也乱成这副鸟样子？要知道自从辛亥革命以来，二十几年了中国一直在打仗，中原大战更是参战双方超过百万级别的大会战，各级军事指挥人员应该很有经验才对嘛！反观日本，上一次大点儿的战争要算1904年的日俄战争了。不是都说“战争才是最好的学校”么？中国军队打了二十几年仗都学到了什么？！

没有能力组建出一支强大的富有朝气的军队，这是常凯申的硬伤啊！这你在军阀混战的年代还怎么玩儿得转？看看人家斯大林，1941年的时候被希特勒打得口鼻淌血，光俘虏就叫人家抓了几百万，到1945年反过来就把希特勒给“gameover”了，前后满打满算一共四年，这才是真本事啊！再看看国军，八年前什么样子，八年后还是那副鸟样子，甚至还不如！跟着这种老大混，就算侥幸不死，也得去功德林啊！

“那杜主任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庄其锋不打算称呼她为“长官”，因为在他看来，女上司就不能算上司，漂亮的女上司就更加的不能算。

“我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好去，就先在你这里呆一阵子吧。”

“欢迎之至！不过我们可能不会马上向南走，你知道的，现在外面消息不通，我们又有好多辎重大车……”

“不要紧，反正我也不着急回去。不过我的身份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泄露出去。另外……”杜雨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很郑重地看着庄其锋的眼睛继续说道：“我绝对不能落到鬼子的手里！必要时……”

“必要时我会帮你一把。”庄其锋也很郑重地答应。这到不是他认为保住军事机密有多重要，事实上国军机关里早就不知道混进去多少日本间谍了，想想红军连在长征的状态下都能破译国军的电报，更何况处心积虑几十年的日本鬼子了。主要是庄其锋绝对不会让一个女人，尤其还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落到鬼子手里。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戴之方家门口，这戴家看起来还是个殷实富户，一水的青砖大瓦房，家里还雇用了两名长工。戴父读过两年私塾比较开明，支持儿子抗日，戴母也是个贤惠女人，虽然很担心独生儿子的安危，但见丈夫和儿子都已经决定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联络了左邻右户的女人们给多达两百多人的队伍张罗吃的。

进了院子，和戴父戴母打了声招呼，杜雨桐就径直向左手边的厢房走去，庄其锋急忙跟上。——这话还没说完呢，比方说，杜主任家是哪里的啊？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啊？今年多大了啊？都有什么业余爱好啊？这些可都是关键信息。

冷不防突然地从旁边房里窜出来一个人，拦住了庄其锋的去路。杜雨桐咯的一声笑进了屋，还顺手把门紧紧地关上，空气中只剩下笑声中的那一丝揶揄。

庄其锋满脸的黑线：“板凳——！你又不乖了，拦着我做什么？”

板凳紧绷着脸，满是坚毅的表情，双手张开，一只手里还捏着个啃了一半儿的玉米棒子——他刚才正混在一群做饭的大娘大婶堆里，嘴上忙得不亦乐乎。

“三老爷让我把你看住喽。”

“啧，笨蛋！回去你就说什么都没看到，不就完了么？！”

“不行！人人都知道我是从来不说谎的！”板凳坚持不退。

庄其锋望着这个“金牌小卧底”，是骂也不是、打也不妥，正想着要不要故技重施，用一个鸡腿把他引开，就见到戴之方急匆匆地走进院子里来。

“庄长官，刚才又从县城里回来一个乡亲，他说，大队鬼子今天一大早就坐大卡车离开县城走了！”

“哦？那快把大伙儿召集起来一起商量商量。”

很快地就在树林里的一辆马车边上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所谓扩大，就是除了庄其锋和戴之方外，曲长财还带上了赵宝钱，姜尚城则带上了范俊凯和马石，这是他仅剩的两个排长了，此外还有一个副连长负重伤一直躺在担架上。肖三德也被认为有资格参加会议，因为从十三军这一脉来看，肖三德和他的四个兄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战斗兵。而姜尚城则是昨夜大队人马从三岔路口启程向西时，肖三德等五人突地从东北军背后冒了出来，让他大吃一惊，从此对肖三德看重几分。也是从这次会议开始，肖三德正式进入这个小团体的核心圈子，这是后话。至于美女杜中校则表示以后所有这类会议她都不会参加。

当戴之方介绍完敌情变化而庄其锋又流露出想打下县城的意思后，没想到的是一向持重的曲长财第一个跳了出来反对：

“现在当务之急是钻到大山里找一块落脚的地方！县城能是那么好打下来的？咱们辎重连一百多号人只有不到三十杆枪，大多数兵还都不会开枪，更从来没打过仗，要是再折了人手，都不用鬼子，一伙大点儿的土匪就能把我们给收拾喽！”曲长财看样子是真急了，当着昨晚上才认识的姜尚城的面就把辎重连的底细全抖落出来了。

姜尚城也委婉地表示反对：“我们营人还剩一百挂零，但近半带伤，连续打了一个半月仗，士兵们都很疲惫。再说，县城里除了鬼子，肯定还会有伪保安队一类的，这少说也得有百十号人。我看还是不打县城为好。”

肖三德还是一贯的满不在乎的样子：“鬼子也没多厉害，昨晚上我们不是干掉了好几个？这两边摆开阵势，兵对兵将对将的，这骨头是不好啃。可要是趁夜摸进城里去，堵被窝里一顿手榴弹就都解决了！至于伪保安队，那都是些软蛋，枪一响就都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