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当时记忆 酒心一味2
作者:白雨燕      更新:2020-01-10 12:33      字数:4194

入冬之后,北京下了一场雪。

爸爸工作交接完成之后,就先回了南京。而妈妈则要在北京住上一个礼拜。

因着爷爷家的宴会,她遇到了宋连平,于是十分期待周五他们舞蹈团的演出。谁知道,没过几天,她就又碰见了他。

当时许寒跟妈妈住在军区家属院,不跟爷爷一起住。她在大院读的幼儿园跟小学,正好在放寒假,一个人窝在家里无聊,于是就把许光熙拉过去陪她,并美其名曰,替她补习功课。

许寒爸爸走后,她妈妈白天要去上班,时常是留她一个人在家里,看书写字,或是看电视。那个时间段,央视正在放《李小龙传奇》。许寒兴致索然,她却看着十分喜欢,往往呆在电视机前,一看就是一上午,非要等三集都看完了才行。

那天,电视里正放到李小龙跟木村过招,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撞飞了一般,跟着就听到许寒朝屋里大叫:“希希你快躲起来,你别出来。”语气里充满了惊恐。

她真就找柜子,要躲进去,找不到,就关了电视,在床底下躺着。可许寒就一个人,现在她妈妈不在,大院里的家属能听得见么?她心里急了,从床底下爬出来,匆忙跑到客厅,想起来要打电话给妈妈。

许寒老远就看到她了,叫道:“希希我叫你躲着,你回去躲着呀。”

还没跑到客厅,她就看到外面不知从哪里进来俩男的,在许寒家里又是砸东西,又是恐吓威胁。许寒哪里拗得过他们,被推倒在一边,都不敢说话了。有那么一会儿,她吓得腿都麻了,泪珠子在眼里打转,连忙跑到桌子后边躲着。不知道被什么拌了一脚,一头就栽倒在地上。那男人上来就要揪她头发,她怕呀,闭上眼睛,死死捂住眼睛。

“妈耶……”许寒被唬得不行。

突然,屋子里的嘈杂顿住了,再没有人叫嚣,砸东西了。“希希没事了。”“没事了。”第一句是许寒的声音。第二句……她心有余悸地偷偷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了看。然后,就看见宋连平半蹲下身子,在跟她齐平的高度,看着她。那双眼睛,很深,很专注。“没事了,不怕了。”他说。

他这么说,她好像,真就全都好了。

其实,那天她并没有哭,只是吓傻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打电话。然后,许寒就找来两把绳子,将被他打趴下的那两人绑了,然后交给警卫。这两个人,是许寒爸爸的债主,也不知道跟谁借的胆子,居然就要债要到这儿来了,而警卫一时失察,竟然放了这两个人进来。

宋连平还没出国之前,跟许寒的母/亲学过几年舞蹈。他在国外这么多年,跟这边基本上也就淡了,这次因舞蹈团汇演,才又重聚。那天完全是受老师所托,才过来帮她照看一下午孩子。谁知,就碰上了这回事。

“我对不起起你啊,希希,我可对不起你了,希希。”光熙打完电话之后过来,许寒连声道歉,立马就注意到她走路一瘸一拐,“宋叔叔,你快看看希希,她腿怎么瘸了?”

哪里有瘸腿,只是刚才吓得脚麻了,还没缓和过来。

宋连平被许寒叫着,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看到她揉着小腿,找了个位子坐下,轻轻呼出一口气,但是没敢叫出声。还跟许寒解释说:“脚麻了,没瘸呢。”

才缓和了一阵,又听许寒叫她:“希希,赶紧用力按住你头上的包。”她才意识到头上隐隐作痛,忙伸手去碰了一下,果然头上还真肿了,然后,真就用力按下去,立刻疼地轻嘶。

刚想松手,就又听见许寒说:“按住啊希希,按住!我妈说的。要不然你头上得肿起来。”

许寒刚才一定是被吓傻了,等到宋连平叫她去拿药箱,她才记起来。

“不用了宋叔叔,不用处理。没出血。”光熙用手碰了下额头,还特意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表明是真的没有出血。

然后,重又摸到那块地方,放下点额发,盖住了那个包,说:“我这样就好了。”不能叫妈妈发现,否则以后,都不能来许寒家里玩了。

宋连平有些哭笑不得,跟许寒去柜子里拿药箱,她往里面看了看,跟着,就看见宋连平从药箱里翻出酒精还有创可贴。

拧开酒精,盖子放在凳子上,倒了一半,他用镊子夹了一片药棉放里面浸了浸。

酒精味道很香。

“不是应该涂白花油吗?”光熙指了下酒精盖子,问。许寒也反应过来了,说:“对哦。”

“是吗?”宋连平还真不懂,真就跟她们研讨了一番。最后,还是给她抹了白花油。

他的手掌很大,大概有她一张脸这么大,指关节略粗糙。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另外一只手,则用小鱼际慢慢按揉。

儿时的一些人,一些事,是伴随感觉,沉淀在记忆之中的。当时鼻尖闻到的气味,眼睛里看到的样子,感受到的他的触觉,那些微妙,朦胧的感觉,就在当时,拼凑出记忆之中,他最初的模样。而随着光阴的流转,时光的流逝,这些印记,却历久弥新。从此而后,每一次相似的触觉,气味,观感,都让记忆的火花重又燃起。

直至今日,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类似兰草的味道。

许寒妈妈在那天晚点时候回来,看到光熙头上的伤,皱起了眉头。她才想起来,摸了摸额头,把头发放下一点,挡住那块包。

家里出了状况,她跟妈妈要收拾,晚点公安局会过来录个笔录,于是就让宋连平把光熙这孩子送回家去。

跟宋连平说了她家地址,许寒妈妈说:“这孩子,你别看她平时不做声,做起事情来,还是比小寒有头脑。”指的,大概是光熙刚刚打给她电话这件事。

宋连平看着正在帮忙收拾残局的许光熙,笑了笑,没说话。

这个时间段,军区的班车还没开,于是只好带着她去公交车站台等车。

他那时候,才从大学毕业,跟所有同龄的学生一样,口袋空空。

那一年,北京入冬之后,格外的冷,初雪过后,马路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在去公交站台的路上,她把一只脚踏在冰面上滑,因为担心会摔倒,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棉衣下摆。

宋连平注意到了她这小动作,就宋由她拉扯他的衣服,好让自己站稳。这姑娘,刚才还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一回头,就有兴趣滑冰了。

接近下午的天,路上寥寥走着几个人,大多围巾、帽子,全副武装,双手插在口袋里取暖。他低头,看见她一只小手冻得微微发红,脚下一步一滑,嘴里边还饶有兴致地哼着什么歌。

“许光熙?”语调上扬,是带着点询问的语气的。

光熙抬头,积雪上漫散射出来的光,照得眼前发白,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就看见,他的脸,跟洁白的天空,近乎同色,头发理得很整洁,清清爽爽,由于没戴帽子,耳朵冻得通红。

她刚想点点头,表示回应,立刻就想起来许寒跟她说过:能说话,就别点头摇头。能把一句话说完整,就别“是”,“不”,“哦”、“嗯”这样回别人。于是说:“我叫许光熙。许仙的许,光芒的光,熙熙攘攘的熙。”很认真在跟他介绍自己的名字。

他笑了起来,慢了半步,配合着她的步伐,说:“我叫你熙熙,可以吗?”

她点了下头:“可以。”

然后,她就看见他腾出一只手,将她脑后的帽子拉上来,盖住她的脑袋,而后整个儿地抱住她,将她另外一只脚也送到冰面上。光熙的眉头舒展了,就笑了起来,是相当开心的样子。

·

公交车很快到了,找两个位子坐下。一大一小两个人,没什么话说,而宋连平看起来,也不像是健谈之人,于是,就只有沉默。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坐不住,好动,全是小动作。而许光熙,坐着,竟真就稳稳地,端正坐在位子上。倒还清静。

从公交车上下来,她就担心宋连平会碰到妈妈。几天前的酒会上,光熙隐隐知道,妈妈不喜欢他。

那时候年纪还小,没有办法很确切地形容她妈妈对于宋连平的感觉。其实,谈不上是憎恶,更多的,可能是世俗的偏见。

车站离财政部家属院就几步路,她想,送到小区门口,应该不要紧吧。谁知,门口的警卫还没放她进去,就看到妈妈拎着一袋子菜,远远地站在那边。

她叫了声:“妈妈。”走过去。妈妈却还在看着宋连平。

冬天天暗得很快,才到五点,外面就成了灰蒙蒙的一片。灰蒙蒙的天,下面是灰蒙蒙的树跟墙。

妈妈似乎意识到宋连平替她把女儿送回家,至少应该跟他道声谢,于是笑了笑,说:“谢谢你把希希送回来,还没吃饭吧,正好你家里几个人正在老爷子那儿做客,你姐姐也在,一起上去吃个饭吧。”

很奇怪,明明妈妈不喜欢他,还叫他来家里吃饭。光熙倒是很开心,然后,就听到宋连平很委婉地拒绝了。妈妈也没再留他。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才拉着她进去。

一进屋,果然看见宋家几个后辈都在家里。

爷爷跟宋家爷爷是革命时候过命的交情,后来的子女们,也秉承父辈的意思,两家走动一直很频繁。

妈妈把手里的塑料袋交给家里的阿姨之后,顺口就提了一句刚才见到宋连平的事情。光熙低着头,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把头发放下来,确定能盖住那块红肿之后,才出来。

“在美帝这几年,回来还是这副样子。他啊,在南方待久了,跟咱们这边生分。养不熟。”

“这孩子品行不恶。”爷爷发话了,“稳重。”

“是啊。”妈妈重又提起刚才那件事,很快一带而过,谈起了刚刚过去的中共十七大。

饭桌上,光熙吃得很慢,听大人说些什么话,企图再听到关于他的话题,可直到结束,也没见他们再提起过宋连平。

记忆中的那点感觉,因着还小,还体味不深,就像是远处飘来的一片云,风一吹,就散了,来回,总聚不成雨。

时间一天一天过,到周五,妈妈如约带她去北大看了那场演出。

当时的那一场,是公演,早早就有学生占了座,她们过去的时候,有点儿晚了,只找到倒数几排的两个座位。剧场里边不知道在放第几个节目,舞台上是一男一女两个舞者,着苗族服饰,配乐是山溪、鸟鸣,她觉着稀奇,听男女舞者互相求爱时候的一唱一和,声音相当滑稽,可那身段,就十分柔美。

她在后来一个群舞之中,看到他的身影。那是一出展现男性刚强之美的舞蹈,男演员身着交领,短裙,戴配饰,类似早期的商朝服饰,配合鼓,与气势磅礴的音乐,每一个动作,都在无声演绎一个故事,展现一种气魄。那一场,长达十来分钟,当它结束,现场观众还意犹未尽,整个剧场,都静悄悄的,唯听见有舞台上,漫长舞蹈过后,那些舞者胸口起伏的喘息声。几秒之后,现场才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那是最后一出节目,那场舞蹈过后,所有演出人员,全体谢幕。跟着,就有事先安排好的学生,上去献花。刚才在台下惊呼的女生,也都大着胆子,上台去。

剧场灯光,将舞台照得毫毛毕现,余下的,皆是黑暗。她被妈妈拉着,跟着前排的人,有序退场,侧过头去往舞台中央,眼睛就看到舞台上,那群被鲜花跟掌声簇拥着的人们。光芒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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