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着曲曲折折的朱漆雕栏，四周的景色不断变换，可成王眼前浮现的尽是昨日与佳人同游的场景。直到青阳将其从神游之中呼唤回来，他才想起今日陪伴自己的不是夏娡。于是两人边走边聊，不时停下脚步看看远处如画的春光。

灵台的设计十分精巧，高低错落的廊台由盘旋上升的廊道连接。漫步于廊道之中，只转上一圈便可将灵沼中游动的鱼鳖，灵囿中奔跑的珍兽一览无余，随着高度不断上升便可渐渐将远处的风光收入眼底，从而给人一种步步高升豁然开朗的舒畅感，但此刻成王却只体会到一种物是人非的失落感。

“你瞧那麋鹿攸伏，鲤鱼欢跃，多么自在啊！哪像你我满是烦恼，不得自由。”成王望着台下那一片欢愉的景象对青阳说道。

“园鹿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大王安知其乐。”青阳瞥了一眼，却不以为然。

“看来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忧伤。”成王愣了一下，叹气道。

“可太后既允夏娡做媵，大王又为何而忧呢？”青阳不解地问道。

成王眉间微拧，一只手紧紧抓着栏杆道：“母后应允不过权宜之计，她欲立雷香为后，难道不是为了壮大雷氏的实力吗？我身为天子尚且无权，夏娡媵而为妾无依无靠，如何不被欺侮。眼看着心爱之人被欺侮，却爱莫能助，又如何不忧？”

青阳注意到成王紧握栏杆的手有些颤抖，于是宽慰道：“太后毕竟是大王生母，而且懿德昭彰，气量宽宏，大王心爱之人必不害也，臣以为大王过虑了。”

成王面沉无波，目光直直望着池中的游鱼，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青阳也仔细看了看池沼，潋滟的水光在斜阳残照里泛起一片金黄。肥美的鲤鱼时不时从池中高高跃起，很快又坠入池中，只剩下灿烂的水花和不断漾开的波纹，青阳也听过鲤鱼化龙的故事但他一直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龙已经越来越少，而鲤鱼却越来越多。

视线再往远处移去只见突出水面的岩石上一只慵懒的铁甲龟正安详地打着盹，完全不在乎鱼群的惊扰，青阳想也许它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宠辱不惊了吧，以至于在不远处鸾铃声锵锵响起的时候它依然无动于衷。

不多时寺人上前请成王用膳，于是二人乘着晚霞回到宫中，平日早该充盈着欢声笑语的车内，只如夕阳般沉默。

膳后，成王又独自来到长乐湖，月光亲吻下的湖面似那晶莹澄澈的玉鉴琼田，一叶扁舟入湖划破水中天，光影浮动的波澜从轻舟两侧不断散开，渐渐消散，又更行更远，直到消失于远处的湖心岛。

明月的清辉透过层层树叶洒在蜿蜒的山路，留下一地碎银。四周万籁俱静，只有成王嗒嗒的脚步声在小山之中回荡。随着眼前的石阶不再向上延伸，月光笼罩下的允升亭便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座精雕细琢的双层八角高亭，上拥明月朗星，下揽湖光山色。夜静山明，登亭览景，风月入怀，心绪飞空，但觉物我皆无尽，天地任逍遥。所有的烦忧都不过昨日流水，纷扰的俗世在这月夜中重归于寂。

成王独倚雕栏向湖心眺望，银色的湖面上一叶轻舟凌波而来，不知载动着谁的愁绪，成王心下寻思。

“王兄独自赏月怎能少了美酒！”不多时，青兰提着一坛飘香醉人的龙涎酒来到成王面前，递予成王。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王妹也！”成王会心一笑，言毕，抓起酒坛豪饮一番。

“今日膳时，兰见王兄闷闷不乐一语不发，出门后又径直往湖心岛而去，便悄悄跟来。不知王兄有何心事？”青兰黑珍珠般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闪亮。

“母后让我娶雷香为后，而且不日后便先让其入宫作伴。”成王双目低垂，苦涩地说道。

“那夏娡呢？”青兰旋即问道。

“母后允其做媵。”成王眉头深蹙，低语道。

“王兄双喜临门，兰在此恭喜王兄！”说完便笑着行礼。

成王一脸窘迫道：“王妹既知我心，又何来取笑王兄。”

“绝世双璧能得其一，足以羡煞旁人，王兄兼而得之，天下一人而已！王兄心中有夏娡，恩义已足，即便为媵，兰以为其必不为怨。而那雷香天生就是王后的料，兰虽与之不和，但其对王兄可是一往情深。”青兰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露出一脸钦羡的神情。

“一往情深到将王兄的一举一动全都告诉母后！”成王眼神哀怨，“我想你一定不会忘记小时候的事情吧！”

回想起那段时光，青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和雷香活像一对冤家，她俩想要和谐相处自然很难。不过夏娡性格随和，处事并不像自己那样出格，总是与什么样的人都能相处地很好，所以这一点她并不担心。

“可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每个人都在成长中改变，更何况人总要学会乐观地面对上天给你安排的一切，不是吗？”她冷静地说。

成王诧异地望着青兰，那个任性胡闹的丫头似乎真的长大了，以至于他不得不认真思索她所说的话。

“王兄并非感叹命运的不公，只是痛恨自己的无能罢了。”他低头轻叹，“王兄登基已有四年，可政事仍由叔父裁决，婚事全凭母后做主，如今连东夷战事告急的消息都要由青阳偷来告诉王兄。倘若逼人为媵便是身为天子唯一的权势，那王兄不要也罢！”

说完便将酒坛举过头顶，倒转坛身，任美酒如瀑布一样倾洒，然后仰面灌入愁肠。

青兰静静凝望着成王，待其用衣袖拂去嘴角的残酒后，便努努嘴说道：“可是在兰心中，王兄却是个敢作敢当，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世间至诚至善的君子。

还记得四年前，太保带着王兄前往龙影森林传习箭术，兰一时心痒便偷偷跟去，谁知却不慎遇上大兕。那凶狠的面目，可怖的长角至今烙印在脑海中无法忘怀，当时它咆哮地向兰袭来，兰拼命奔跑却只感觉到它在身后越来越近，兰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王兄了。

可就在那时王兄便如神祇般降临，一箭射中大兕，兰看着它狂暴地冲向王兄，只瘫在原地仿佛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但王兄却临危不惧与之周旋，直到太保将其射杀。王兄还为此负了伤，以致三个月都无法张弓，可当时王兄非但没有责怪兰，反而不断地安慰兰，又求着太保不要告诉母后……”说到此处，青兰的声音有些哽咽，灵动的双目噙满了晶莹的泪珠。

成王双手紧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傻丫头，王兄早就知道你会跟来，不过王兄却是真不知道会遇上大兕。但是无论何时，兰都是王兄心中最亲最好的阿妹，王兄不许兰受到任何伤害。”

青兰肩膀一搐，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地滚落下来。

成王忙用手不停地安抚她的后背，劝慰道：“兰勿哭。”

可青兰却哭地更凶了，许久方才止住抽泣，须臾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王兄十三岁便登基为王，有勇有谋，有情有义，若待王兄亲政，定能成为千古明君。王兄若想早日亲政，兰有一法，或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