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姻缘难测太子选妃
作者:馥蓉      更新:2020-01-23 01:23      字数:5288

刘霖只得悻悻地去向太子复命,太子晚膳才用了一半,听了这个消息,惊掉了手中银箸。他霍然起身,来不及吩咐刘霖预备轿辇,大步流星朝外走去,直出了东宫,往马皇后的坤宁宫而去。巧合的是,他刚拐出甬道,便遥见前方一队提了宫灯的内监正引了妙弋才进坤宁宫宫门。

太子驻足奇道:“妙弋既身在宫中,却为何没有跟贵女们在一处?”

刘霖道:“奴才这便去向皇后身边的谭公公打探一番,再来回复殿下。”

这世间的事从来难以预料。谭公公一早便从帝后的闲谈中了解了个中奥妙,唯独东宫仍蒙在鼓里。刘霖旁敲侧击的打探,他不是不明白,可他是坤宁宫大太监,只忠于马皇后一人,便只避重就轻地对刘霖道:“徐姑娘身份高贵,乃京中名门贵女之首,自然不可与普通贵女混为一谈,或许,陛下和皇后已有内定的人选也未可知。”

刘霖喜滋滋地将谭公公的话转达给太子,太子自然欢喜,只盼三日后选妃之时再与妙弋相见。

妙弋在宫中万佛殿陪伴马皇后清修,白日里为皇后诵读经文,抄录佛经,晚间便听法师宣讲经书,参禅打坐。两日的时光过得飞快,她亲手抄录的经文已存下厚厚一沓。

皇后倚着软榻,翻看着这些字迹优美的手抄,赞不绝口道:“端秀清新,骨气洞达,好字!这也足见你对佛祖的诚意。明日你与法师将这些抄录的经文供奉佛前,祝祷一日,祈愿大明风雨以时,灾厉不起。切记,定要将功德做的圆满,不到酉时不可离开佛堂。”

见妙弋欣然答允,马皇后拉过她的手,揽到身边,笑着道:“妙弋,同你朝夕相处的时日,见你性秉温庄,贞静自守,哀家是真喜欢你,若是明日东宫选立的继妃能似你这般便好了。”

妙弋顿住了,自从前些时日太子亲临国公府与她不欢而散后不久,她便听闻了东宫选妃一事,可这期间太子从未与她再有交会,选妃于她而言,似乎极其遥远,方才又听马皇后之言,足见东宫已无意与她。太子在荼蘼花下对她做出的承诺言犹在耳,却原来只是镜花水月般的空许约。

她有些怔忡地道:“太子哥哥,明日便要选妃了吗?”

马皇后道:“原本早该替他打算的,拖到现在也是因太子恋旧,无心选立继妃,这次反倒是他亲口应承下的,哀家和陛下深觉欣慰。”

妙弋心绪复杂,依她对太子的了解,他不是朝秦暮楚之人,这骤来骤去的一场情缘的确令她有些始料不及,先前她还担心归还鸳鸯玉刀时会使太子难堪,如今却没有顾虑了。

马皇后见妙弋虽若有所思,可神情却略显淡然,这样的反应倒不似她预期的激烈,试想哪个姑娘会甘心与尊贵无比的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马皇后拍着她的手背,道:“今日申时万佛殿中的晚课,贵女们会来旁听,哀家想委派你来做她们礼佛时的向导。”

妙弋欠身道:“娘娘之命,妙弋定当尽心竭力。”

偌大的佛殿中,贵女们齐整整立在神圣的释伽牟尼佛像前,女官请出妙弋,她面向众贵女站定,却赫然看见与她对面而立的其中一位贵女竟是个相熟的面孔,那不正是太常寺卿的长女吕姮。

吕姮也正看着妙弋,作为经过严格遴选才脱颖而出的贵女,此刻的她颇觉硬气,遂露出倨傲的一笑。妙弋曾领略过她自伤双膝嫁祸于人的手段,深知此女工于心计,见她摇身一变竟成了太子妃候选者,心下只叹造化之奇。

妙弋礼貌地对她点头微笑,而后侃然向众人道:“今日有缘奉皇后娘娘之命导引各位贵女观礼佛门晚课,娘娘之意,旨在弘扬佛法,利益众生,长存菩提慧,消弭无妄心。待会儿会有天界寺住持宗泐法师亲临晚课唱诵,望各位贵女心存敬畏,念起于心,音入于耳,感通佛法。”

贵女们齐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吕姮身旁一位鹅蛋脸丹凤眼的贵女悄声问她道:“姮姐姐,这位姑娘并非宫中女官的打扮,她品貌如此不凡,究竟是何人啊?”

吕姮轻声道:“她便是魏国公长女。”

那贵女一副吃惊的模样,道:“闻名不如一见,果然绝色美姿容,我听闻她尚待字闺中,太子妃候选者中竟没有她,还真是少了个劲敌呢。”

吕姮面上不露声色,心中早对那贵女嗤之以鼻,在她看来,东宫女主只能非她莫属。

众贵女随在妙弋之后敬立佛前,宗泐法师携座下高僧自殿后转出,与众人合掌行礼。

妙弋在高僧之中一眼看到了道衍师父,思及他在天界寺为僧,随住持一同入宫侍奉皇后礼佛也在情理之中。道衍行到佛桌前持棓敲击起铜铸大磬,一时间,课诵的梵音响起,如春风化雨抚慰心灵。

暮色四合之际,万佛殿中的晚课将至尾声,宗泐法师合掌向众贵女道:“有情世界,无常之苦,诸位贵人常积福德修为,方能圆成佛道。今时今日,贵人们可在佛前祈愿,将心愿写在这红笺之上,老衲愿为诸位加持祈福。”

众贵女无不欢欣鼓舞,都希冀自己的心愿经当今地位最为尊崇的佛教高僧加持后得以梦想成真,于是纷纷跃跃欲试,在女官们分发的红笺上写下誓愿。

道衍在佛桌上备好墨宝,请妙弋也来书写,她想了想,提笔道:“知足常乐,若说有何未了的心愿……”

红笺上只落下两字,子夜。

忽闻那丹凤眼的贵女调笑着道:“梅斐,你写的什么,何妨药生尘,唯愿疾无痕。这算什么心愿?”

被她调笑的是立在吕姮身后的一位纤柔婉约的女子,她无端被人将红笺上的祈愿念出,羞红了脸,道:“我家世代行医,见多了人间病苦,有感而发罢了。画苒姐姐,你写的什么?”

梅斐向画苒的红笺上看去,她忙捂住,道:“别看别看,我怕看了就不灵验了。”

吕姮哂笑道:“她呀,定是写的一朝选在君王侧……”

众贵女听了皆嬉笑起来,女官出面制止道:“诸位贵女切莫惊扰了佛门清净。”

众人这才止住笑,折叠起红笺放在了女官捧来的银托之上。

散了晚课,吕姮并未离开万佛殿,她怂恿了画苒道:“你就不想知道吏部尚书家的小姐写了什么?”

这一问倒真的勾起了画苒的好奇心,她道:“姮姐姐说的可是那个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说起话来矫揉造作之人?”

见吕姮点了头,她道:“那还等什么,咱们悄悄折返回去,方才我见那盛了红笺的银托被法师留在了佛桌上。”

两人鬼鬼祟祟地潜回佛殿,见四下正好无人,便开始动手拆看起来。总有居心叵测之人唯恐天下不乱,吕姮蓄意窥视的并非其她贵女的红笺,她意在徐妙弋。因贵女们的红笺都有烫金字留名,她很快找到了那封并未署名的红笺,拆开看时,仅有的子夜二字着实令她费解,她将那二字默记在心,正想折起放回银托,画苒凑上来问道:“子夜,这是何意?”

吕姮冷笑一声,道:“这是魏国公长女的红笺,我猜测,子夜定是男子之名。”

画苒一脸意外地道:“莫非是他的心上人?她看起来一副清纯可人的模样,原来却是装出来的。”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吕姮忙拉了画苒绕到佛殿后门,扬长而去。

小沙弥进殿,端起银托径往方丈室去了,道衍接了银托,道:“徐姑娘并非候选贵女,她的红笺不必留下。”他将妙弋未署名的红笺从银托中扣下,纳入了袍袖。

银托被辗转送入坤宁宫,朱元璋不解其意,问道:“皇后此举是何用意?”

马皇后笑道:“贵女们的心思可都在这儿了,论气度论品性,陛下难道不想替太子择一位最合适的佳偶吗?“

朱元璋恍然大悟,道:“还是皇后心思缜密。”

谭公公在帝后面前将红笺一一拆读,帝后最终择出三人,为太医院院判之女梅斐,吏部尚书之女顾筠儿及太常寺卿之女吕姮。

朱元璋道:“依朕看,这太常寺卿的千金称得上出类拔萃,皇后可还记得此女曾在外藩宴上献舞,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伤痛,又有坚韧不服输的劲头,像极了当年的皇后你啊。”

马皇后点着头,满面堆笑道:“她还能将陛下的御诗随口吟出,也算有心。明日且看太子与她的眼缘如何,若真成了,倒也遂了陛下之意。”

时至太子选妃当日,帝后驾临东宫。

贵女们皆穿着清一色素白束腰团绣烟霞宫装,五人一组,共编为十组,袅袅婷婷依次序进殿参拜帝后和太子。接连行过三组,太子皆没有任何表示,他迫不及待想要在下一拨贵女中见到妙弋的身影,好当即将她选定。

朱元璋侧首看着太子,见他心不在焉地将目光从一个个贵女的面上掠过,即刻又再看向殿外,似在期冀一个人的出现。可他不曾知道,他等的那个人,此时此刻正遵照皇后懿旨,在万佛殿中虔心礼拜,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东宫选妃的当场。

刘霖面色凝重地从殿外返回,悄然绕行到太子身后,在他身侧耳语一阵,太子倏然间变了脸色,他看向马皇后,见她依旧端庄高贵地坐在凤座上,面上永远挂着笑意,可太子却突然觉得,这微笑简直令他悚然生畏。

他起身打断了选妃进程,向帝后禀道:“父皇母后,此时暑热正盛,儿臣已命东厨熬煮了消暑汤,可供贵女们祛暑降温之用。”

朱元璋道:“还是太子心细,那就暂停一刻,吩咐将消暑汤给贵女们分发下去。”

太子借机退入后殿,他命人从詹事府传来朱崇岐,将东宫令牌交到他手上,道:“崇岐,我欲立妙弋为太子妃,你想办法找到她,无论如何速带她来东宫,今日选妃她必须在场。”

崇岐面上露出惊喜之色,他压根没想道太子竟然对他的表妹妙弋一往情深,即刻领命而去。

偏殿中,仍未面圣的候选贵女们正焦灼地等待着。顾筠儿抬手优雅地理了理鬓发,她忽而发觉原本戴在发间的如意攒珠簪竟不翼而飞了,忙四下里看寻着。坐在她对面,正饮着消暑汤的梅斐看出了她的异样,便问道:“筠儿姐姐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顾筠儿急道:“我的如意攒珠簪不见了,妹妹快帮我找找看,若是少了那枚簪子的点缀,我这发髻便白梳了。”

二人在殿中寻了一遍,并无收获,遂商量着到殿外顺着来时的路走上一走,再碰碰运气。

吕姮冷眼看着她二人,与画苒相视而笑,画苒小声道:“簪子丢了活该,还从没听说因为一根簪子便能胜出或淘汰的。”

因同被编在最后一组,离面圣仍早,二人说服了女官,来到殿外寻找。

却说崇岐执着东宫令牌一路畅行来到万佛殿,他见妙弋心如止水地敲着木鱼诵经,一把夺下她手中的犍稚,道:“你还有这闲工夫,太子都急成什么样了,快随我去东宫。”

妙弋依旧平静地道:“东宫不是我该去的地方,我就在这万佛殿里,哪儿都不去。”

崇岐急道:“我的傻妹妹,你可知东宫正在选妃,就是太子命我来寻你的,太子说他定要立你为妃,事不宜迟,去晚了恐怕生变。”

妙弋心中已如翻江倒海一般再难平静,原来太子对她的心意没有改变,是皇后一力阻挠,不,不止皇后,或许陛下才是那个最反对她嫁入东宫的人。可她不能将这些话直白地告诉崇岐,便道:“我奉皇后懿旨,今日酉时之前都不能离开这万佛殿一步,你虽有东宫之令,可我也不能违抗了皇后的旨意。表哥,我问你,太子大还是皇后大?你我该听谁的,不消我再多言了吧。”

她从崇岐手中拿回犍稚,他一脸茫然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妙弋,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回禀太子?”

妙弋道:“你到后殿,在我卧房的妆台上有一个锦匣,你替我将它转交给太子,他见了锦匣里的东西就明白了。”

崇岐叹息道:“我今日才知,太子垂青于你,你就真的不想成为东宫女主吗?假以时日,太子一旦登基,你可就是皇后了。”

妙弋连忙制止他,左右看看并无人在意,才道:“表哥,休要再妄言,当心隔墙有耳。我心意已决,你走吧。”

她扬起犍稚又敲响了木鱼,再不理会崇岐,他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取了锦匣回复太子去了。

东宫外的甬道上,梅斐和顾筠儿仍在寻觅着,日光照耀在甬道旁兽面铜环的太平缸上,那铜鎏金的色泽柔亮悦目,梅斐忽见在缸下隐蔽处有一小团闪闪发亮之物,她走近看时,正是一枚攒珠簪。

梅斐将那攒珠簪拾起,朝顾筠儿扬了扬,咧嘴笑道:“筠儿姐姐,可算找到了。”

顾筠儿千恩万谢,梅斐将簪子替她插入发髻,细细端详了,笑着道:“真美,筠儿姐姐若是当选了,可别忘了有妹妹的一份功劳。”

顾筠儿难为情地道:“刚谢了你,怎么又来调侃我了。”

二人正打算返回东宫,迎面走来一队內监,那走在队伍中的一人不知怎地,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止,其余的內监们纷纷围拢来察看,却个个手足无措,毫无办法。

梅斐见了立马便要上前救应,顾筠儿拉住了她,道:“妹妹别去,不过一个小太监罢了,咱们出来这么些时辰,怕是也快轮到咱们进殿面圣了,可不能因小失大啊。”

梅斐却道:“筠儿姐姐,要不你先回去,若是女官们问起来,替我言语一声,我家有祖训,我做不到见死不救啊。”

顾筠儿道:“斐妹妹,你真是心善,那你可要快一点儿。”

梅斐应着,转回身一路小跑向那倒地的內监。

周王朱橚一身便服,只领了一个亲随大摇大摆地转上甬道,他遥遥看见一群人正围在一处,不知在做些什么,好奇心驱使他走近了一探究竟。

再靠近一些,他看清了有位面目极美,身着素白束腰宫装的女子,正与几个內监围着倒地病发的一人施救,那女子蹲在內监之间极为显眼,只见她从腰间取出一件长形的袖珍布包,摊在地上打开来,里面储着许多长短不一的银针,她拿起一根根银针,手法极其熟练地在那內监的人中,颈侧各个穴位上施下针去。

她的神情十分专注,目光不离病患,他的每一次抽搐,似乎都牵动着她悲悯的心,她用锦帕细心地替他揩去嘴角的白沫,没有一丝嫌弃之态。朱橚暗暗惊叹,他从未见过如此仁心仁术,浑身上下仿若绽放着光芒的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