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男神
作者:暹罗猫团子      更新:2020-01-24 06:18      字数:3363

梁和印象里的容昀,从初见时候的矜傲有礼脸皮厚,到熟悉以后的懒散懒散还是懒。容昀这个人就没和高冷不理人沾边儿过,倒是清贵可能还有点,但也明显更符合宋谌章吧。临川郡王的嫡次子真的一眼看过去就是云端谪仙,说句话都是亵渎。

梁和认识的容昀是机灵慵懒的,从没见过容昀打发外人时与宋谌章如出一辙的冷淡疏离傲慢。外甥肖舅子肖父,容昀和宋谌章八字不合一般的谁也看不惯谁,其实是因为他们俩骨子里太像了,孤高自诩,迷茫脆弱,只是宋谌章放大了前者,容昀放大了后者。

所以宋谌章闭门读书,容昀远走扬州。

梁和认识一个不认识另一个,属于被宋谌章冷淡的小眼神儿吓退的无数小姑娘之一,但从没感受过容昀的寒冷。梁和与宋谌章只有一面之缘,话都没说上几句,一边觉得第一印象太主观单薄,一边又觉得大众的眼光是雪亮的,想浅薄愉快地认定宋谌章就是清清冷冷的,又觉得按容昀的例子来看小姐妹们的眼神显然不太靠谱。

梁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始琢磨起宋谌章了,可能是因为不愿意多想容昀。

结果最后还是绕回容昀了,梁和想,其实容昀那天晚上月桂树下有一瞬的感觉真的冷淡疏离,缥缈出尘。

容昀一早便向定国公梁胥请辞,要去谢家灵前祭拜。

梁胥虽然过两天也会去谢家吊唁,但非亲非故,肯定不会如容昀一般在谢家盘桓多日。容昀现在去,走的时候正好一起,这是离京前就商量好了的。梁胥知道容昀都准备妥当,也无它话。

这是容昀第一次一个人代表全家(他爹他娘还有他哥)去到旁人家。容昀之前想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现在容昀内心古井无波,一点多余的感觉都没有。

容昀骑着马,面无表情(去吊唁,还能有什么表情)地走神。容昀漫无边际地想着,想到前几天梁绍问他,谢氏祖籍宣城,为何归为北地士族。

容昀当时答的是北地起于景朝,江左盛于大晏。

容昀从四五岁读《世说》时便知道自景朝昭帝卖地借债,到文帝时为聚诸姓于长安封以虚位,此后百年,遂成世家,称长安子弟,即北地士族,如今余下的,只有乌衣王谢卫。这北地啊,其实指的是长安。

而江左士族则兴起于景末晏初,能有今日声势,与乌衣并称,还是因为宋氏代晏。

拼历史是拼不过,拼底蕴也拼不过,可江左现在就是有陆照临,乌衣谢怀瑾,就是比不过江左陆照临。

容昀想,无可奈何。

谁让当年是宋氏代晏,江左临川宋。没有破釜沉舟心,莫问刀山火海路,当年宋氏问了,走过去了,成就帝业,就算乌衣世家能记史书以篡又如何,今日苦果,还需自尝。

容昀想起那天梁和随口说的话,没有兰台容氏的底气,没有江左宋氏的勇气,那乌衣世家也就只能等着过气。

容昀又笑出来了。

真是太不庄重了,容昀把脸重新板起来。

容昀见到谢怀瑾的时候又找到了熟悉的亲切,还是他的小先生,那个自己叫一声表兄的少年。

谢怀瑾瘦了,少了些少年感,大约是沧桑了些,容昀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谢怀瑾这个人还是那么好看,清风朗月,见之忘俗。

容昀疾步上前,深深一礼,“长哀,同悲。”

谢怀瑾还礼。

容昀起身,复道,“表兄节哀。”

谢怀瑾轻轻颔首。

谢怀瑾引容昀入内至灵堂,容昀跟在谢怀瑾身后微错半步,目所见白幡,耳所闻梵音,左僧右道,只是道士低语,容昀没听清他们在念什么。

当今崇佛,但乌衣巷多年尚道,容昀也是挺佩服谢怀瑾直接僧道一块儿请。

容昀在灵前拈香,因为是以子侄身份前来,加之容昀年纪小,前堂的女眷并未回避。容昀习惯性地一眼扫过,见谢氏内眷打头的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素衣布裙,低眉敛目,安安静静跪在最前面。

容昀在心里一过就知道那小姑娘该是谢怀瑾嫡亲的妹妹,也曾闻名,只未亲见。容昀想,虽则宣城谢氏人丁凋零,不过能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跪在最前面,压了一众长辈,固可见小先生齐家有道。

容昀想,正是这样,才更叫人惋惜。

当晚,谢怀瑾与容昀两个人,在院子里以茶代酒,谢怀瑾先敬容昀。

“清茶一盏未成敬,表兄这里,先谢过了。”

容昀回道:“表兄哪里话。”

容昀端茶,“自家人。”

容昀又依礼劝过谢怀瑾节哀,莫要哀毁骨立。

谢怀瑾自失一笑,月光下,有公子一人,容称绝色。

容昀都看愣了,谢怀瑾那一笑,千万种情绪淌过,尽付东流。

容昀也感到一种深刻的悲伤。

谢怀瑾转起了另一话头,问容昀,“怎么好好的,要去扬州。”

谢怀瑾也不用容昀为难不知如何作答,刚刚那句问话更像自语,“扬州山明水秀,灵宝之地,多人杰。”

谢怀瑾再敬容昀一杯,“愿表弟此去无忧,前路无悔。”

容昀饮茶时有一瞬的迷惑,不知道谢怀瑾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临散时,谢怀瑾送容昀回房。

今夜月明却无云,谢怀瑾深衣素冠,皎如玉人。

谢怀瑾笑了一下,“此夜,碧海青天。”

容昀似懂非懂。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容昀想了一个晚上,不知是谁身在广寒。

梁和一行人并不会在宣城停留太久,两日后便去谢家吊唁,然后接上容昀,直接去扬州。

今日晨起,琉璃给梁和薄薄上了一层妆,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登车往谢家行去。

谢家来接张氏梁和的是一个小姑娘,七八岁样子,精致漂亮,就是脸色有点白,不是吓着的那种,是身体不好,一眼就能看出的气色不佳,少血色。

小姑娘身边围着一群嬷嬷丫鬟侍女,后面不远不近跟着几个妇人打扮的女眷,张氏能认出有几个是谢家的旁支媳妇。

这众星捧月般的阵势衬的小姑娘愈显单薄,谢锦年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家兄讳怀瑾。谢二这里,见过夫人。”

这一看就是谢家的家事,轮不到外人说话。

左右谢锦年是谢怀瑾嫡亲的妹妹,今日来迎并不算太失礼,张氏也就颔首应礼,“谢二娘子。”

谢锦年又蹲了一礼,侧身请张氏,梁和等入内。

梁和以为是多大的场面,结果后来听梁绍说前面场面是大,可惜跟梁和她们这些女眷没什么关系。梁和香也不用沾,跟着张氏远远看一眼灵堂就完了,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侧厅里坐着喝茶。

话也不用梁和说,全是阿娘张氏在和谢二说着那些干巴巴没内容的场面话,梁和只管低头不露笑,在适当的时候做哭泣状就可以了。连掉眼泪都不用,拿帕子沾沾,应景就行。

等到差不多时间了,谢二的话里的意思好像是问张氏要不要更衣。然后梁和就先跟着张氏,再按阿娘张氏的示意跟着谢家的侍女去客房。谢家的侍女退下去,琥珀琉璃服侍着梁和从头到脚换了一身。

梁和有点儿懵,琥珀一边给她系带子,一边解释道:“姑娘年纪小,谢家是大丧,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两下里冲撞了就不好了。毕竟鬼神之说,多有忌讳。”

梁和新换的衣裙上熏的香味道很陌生,琥珀半跪下帮梁和整理禁步,玉佩,“世家那些规矩,咱们入乡随俗,守着也无妨,何况的确周到。”

“咱们是不留下来,急着走,不然还要沐浴的。”

梁和轻轻抬袖,“这是什么香啊。”

琥珀回道:“安神镇魂的,奴婢也不懂,是谢家的香,听说是用迦南香调的。”

收拾妥当后,琥珀问梁和,“前面传话说还要再等一等,姑娘要不要歪一会儿,歇歇。”

梁和懒得再折腾,便道,“不了,我拿本书看,就不歇了。”

琥珀琉璃于是退到外间守着。

梁和随手抽了一本,见是《景书.柒》,翻开,开篇就是“昭帝本纪”,梁和其实是没兴趣的,但想起之前容昀说起的世家与景昭帝,就漫不经心地翻着了。

梁和也不知道为什么女眷的客房象征性地摆着的书居然有《景书》这种正史,大约是下人收拾时不在意弄混了,可见这些书有多摆设。

梁和翻到第三页时发现从“九年,《章台诏》出,市地千里。”开始,居然有小字作注。梁和书没看进去,小注倒读的津津有味。

文字风趣幽默,犀利刻薄,不同于《景书》的沉闷,带着少年意气的飞扬,玩世不恭的洒脱,又针针见血,字字珠玑。梁和读起来有种读小说评点本的感觉,一时入神。

梁和先翻到最后,看见落款,“丁酉年,宋承徵”。

这人谁?不知道。

梁和有些遗憾,她还以为会是谢怀瑾呢。

梁和听见有人在敲窗户,咚咚咚的,是很轻的那种。梁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喊琥珀琉璃,而是走到窗前,往外看。

少年公子,笑得狡黠明快,鲜活得就像是这午后落进来的光。

从窗外穿过树梢,从眼底落进心间。

容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