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同祖同宗 二
作者:原秋语      更新:2020-02-02 02:32      字数:5797

林芳菲大为心动,“也好,我正有个愿望。”当下随同龙行云来到山脚。

金山寺寺门朝西,依山而建,与碧海重楼差不多,殿宇层层叠叠,鳞次栉比,只是在建筑风格上大不相同。作为邻居,龙行云与寺里的僧众极熟,见面都互相打声招呼。过了天王殿,便是巍峨壮观的大雄宝殿,龙行云一指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候着。”林芳菲跨入殿内,迎面是释迦牟尼佛、药师佛、阿弥陀佛三尊金身佛像,西壁是十八罗汉,左右阁楼上还坐着五十六天尊。她环顾一周,向两侧行了揖礼,然后上一炷香,跪在蒲团之上,双掌合十,对着三尊金佛默念道:“求满天神佛保佑,善女子林芳菲与善男子浪随心,今生能结一段尘缘,请保佑我们……做一对夫妻。”她羞红了脸,郑重的磕三个头,站起身时,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龙行云正在门外与寺内住持闲谈,见林芳菲出来,问道:“许了什么心愿?”林芳菲大窘,局促的道:“不跟你说。”龙行云笑道:“开玩笑的,许下的心愿说出来便不灵了,你可千万守好这个秘密。”林芳菲双颊愈红,心道:“真的灵验就好了,不求来生,不求前世,只要现在我跟随心能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就足够了。”想到这,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

天空阴霾四合,从暗淡的云层里面,不时传出雷声。两个人急匆匆的向碧海重楼绕去,龙行云看了看天,笑道:“看来我不想留客也不成了,你才到碧海重楼,便带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雨。”林芳菲莞尔一笑,“你跟龙王爷是一家子,若想赶我们走,大可央他停了这场雨。”龙行云笑道:“似林小姐这等人物,天上难找,地上难逢,龙王爷若真能听我的,我便让这雨下一辈子。”林芳菲岂不知他的弦外之音?当下粉面一寒,正色道:“快走吧。”忽听身后有人大喝:“龙行云,你给我站住!”

二人回转头来,只见十几丈远的地方,并肩站着一老一少。老的相貌古怪,鱼眼暴突,充满了血丝;少的其实也不算年轻,看上去比龙行云还要年长几岁,穿一件紫色长袍。林芳菲认得二人,正是鬼目神杀和殷破玉这对师徒,暗暗奇道:“他们两个怎也来了润州?听那口气极不友善,难不成还要在人家门口寻衅滋事?”

她换了女装,殷破玉只看到龙行云身旁伴着个美人儿,却没认出是林芳菲。龙行云笑道:“这不是鬼目神杀老前辈吗?咱们也算老相识了,犯不着一见面就冷着张脸吧?记得你答应过我,再不涉足江湖,今日自食其言,寻上门来,不知是想叙叙旧呢,还是想一雪前耻?”他语调轻松,显然未将这个十年前的手下败将放在眼里。

鬼目神杀一张老脸登时像双眼一般,又胀又红,冷哼一声,未肯答言。殷破玉戟指喝问:“笑笑是不是你的人?她装疯卖傻,隐伏在白石堡是何用意?”龙行云微笑道:“白石堡主殷破玉?哈哈,我们终于见面了。你如何怀疑笑笑是我的人?”殷破玉道:“她装成瞎子,那张丑脸也一定是假的,她在我身边一年,若是普通的易容术,怎能瞒过我的眼睛?而普天之下,”一指龙行云,“只有你的‘鱼龙曼衍’,能让人随意变幻外貌!”

龙行云淡淡的道:“是又怎样?你可知道,天底下还没有一个人敢指着我龙行云的鼻子说话。”他唇角仍挂着笑容,但林芳菲却能听出一种森冷的味道。

殷破玉“呸”道:“我既然来找你,便没打算跟你好言好语。”说罢双足连蹬几步,飞身攻出一掌。龙行云身形不动,只以右掌向上一托。殷破玉陡然变掌为爪,扣他脉门。龙行云竟也变掌为爪,向上反扣,两个人的武功竟如出一辙,只是龙行云身手明显要迅疾凌厉许多。殷破玉又要变招,龙行云却已抢先出手,一掌按在他肩头,随即五指屈合,刹那间一只手掌从腕部直红到指尖,五根手指好像变成了五条火蛇,隐隐有青焰流于指间,看上去十分诡异。

殷破玉只觉一阵钻心般巨痛,听师父在后面喝一声:“赤龙爪!”后心一紧,被生生拖了回去。他散开衣服,垂头观瞧,发现刚刚被龙行云抓过的地方,赫然显现出五个殷红的指印,有种火烧火燎的灼痛感觉。相比这皮肉伤,他心里的恐惧才是最要命的,冷汗刷的流了下来,忖道:“龙行云果然了得!我年岁比他还大,修习的又是‘烟花祭’这等绝世武学,岂料才一交手,相差竟是天地悬殊,若非师父出手得快,我这条胳膊只怕已经废了。”

鬼目神杀踏前一步,指着双眼,冷笑道:“龙行云,我双眼如何变成这般模样,想必你还记得吧?”龙行云望着他双眼,笑道:“实在抱歉,当时龙某那一招‘画龙点睛’练得不够火候,以致让老前辈变成这副怪模样。”言下之意,鬼目神杀能保住双眼已经很不错了,在任何人听来,这话都极具讽刺意味。

话音甫毕,龙行云突然看到鬼目神杀眼中生出一团奇异的光彩,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甚至无法言喻,仿佛一种前世的召唤,牵引他一步步迈向深渊。龙行云暗叫一声:“不妙!”但觉周身真气顷刻间荡然无存,便想挪动一根手指都难。鬼目神杀狞笑着走近他,出指如电,封住他身上十八处大穴。

林芳菲站在龙行云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任由鬼目神杀在身上乱点,既不反抗,也不躲闪,心下好生奇怪,出声提醒道:“喂,你怎么了?”仍无回应。

鬼目神杀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忽然纵声大笑,直震得山鸣谷应,看似得意已极。笑罢说道:“龙行云,想不到你也有今天!”龙行云浑身一震,真气又不知不觉的流转起来,心下暗凛:“当真邪门,方才怎么回事?”他聚集真气,运力冲穴,连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心知道鬼目神杀内力雄浑,点穴手法又十分奇特,要想冲开所有被封穴道,绝非朝夕之功。当下苦笑道:“风水轮流转,十年前你败给我,今天我败给你,一还一报,我无话可说。”

鬼目神杀冷笑道:“如果你知道为什么会败给我,便绝不会这般洒脱,气也要气死了,哈哈!是你毁了我的两眼‘睛明’穴,才让我练成了‘鬼眼神功’!”

“鬼眼神功?”龙行云和林芳菲异口同声的道,只不过一个平静淡漠,一个诧异好奇。鬼目神杀道:“不错,我毕生修炼此功,却始终不能达到以眼神破解真气的目的,后来我才明白,要想练成此功,必得先毁坏自己的两个‘晴明’穴,我能有今天,还是拜你所赐,哈哈。”“鬼眼神功”是一门邪功,确切的说,那也许不能算是一门武学,而是一种意念力,据说此功的最高境界,用眼神足可杀死一头壮牛!但前提是,施功对象必须与其对视。那天在白石堡他没有施展此功,正因为堡内昏暗,后来更是烟尘缭绕,他始终觅不到跟不老翁对视的机会。

龙行云暗暗吃惊,“难怪我方才真气全无,如梦魇般动不得分毫,原来是他那眼神在作怪!能以眼神破解真气,甚至致人死命的武功,当真闻所未闻!”口中却笑道,“那是你自身的造化,倒不必谢我。”突然甩头大喝,“快走!”

林芳菲如梦初醒,刚刚拔起一只脚,却想龙行云遭此劫难,起因乃是陪她出来游玩,自己这样一走了之,未免说不过去。反正自己祈盼的姻缘犹如镜花水月,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当下凝立不动,道:“我不走。”龙行云暗笑:“休看她一介女流,却也懂得仗义轻生。”

趁林芳菲迟疑之际,殷破玉已欺了上来,探手去扭她胳膊。林芳菲娇躯一侧,抬掌拒住,反攻一式“白日做梦”,单掌贴着脸颊,身体陡然倾斜,另一只手食、中二指并拢,猛戳殷破玉丹田。好在殷破玉被龙行云神奇的武功震慑住了,以为林芳菲即便是他情人,武功也必定非同凡响,那一抓看似随意,实则加了百倍小心,待林芳菲手指戳到,猛一吸气,右掌按住她手指,左掌切她咽喉。

林芳菲紧接着跟出下一式“吊儿郎当”,贴着脸颊那只手掌向上一拂,尚在倾斜中的身体转了半圈,变成脸朝下趴在地上,双腿轮番上扬,脚跟接连往他当胸磕去。殷破玉双掌乱舞,连续挡了她七脚,林芳菲双手一撑,遂又变成蹲姿,砰的抓住殷破玉双腿。

殷破玉这一惊非同小可,来不及多想,急忙使了个“千斤坠”,林芳菲全力拉拽,却纹丝不动。殷破玉大喜,才知林芳菲内功与自己相差甚远,心下登时一宽。不过他觉得林芳菲的武功套路有些眼熟,再瞧她面容,也不陌生,偏偏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龙行云看到林芳菲这几手功夫,眼睛一亮,心想:“她这套掌法轻松率意,奥妙无穷,不知从何处学得?她老子可没这么大的本领!可惜她习练不精,破绽百出,不知何故殷破玉畏首畏尾,否则寻得一个破绽,也将她擒住了。”他是武学行家,眼力十分独到。林芳菲毕竟摆脱不了姑娘家的天性,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儿女情长上面,自从伤病被“五行补天针”治愈,便再未练过这套“游仙掌”,此刻施展出来,比在白石堡的时候还要生涩,更休想做到不老翁所说的随意发挥了。

不出龙行云所料,殷破玉心里有了底,当下放开手脚,几招过后便攻其破绽,生生擒住,也封了穴道。师徒二人一个提着龙行云,一个提着林芳菲,径直钻入山脚的白龙洞内。相传唐朝时洞内有一白蟒,能喷毒气伤人,武则天的侄孙灵坦来到金山,曾在这洞里打坐参禅,收伏白蟒,至此毒气也没有了,白龙就是指这条白蟒。不过现在,白龙洞却成了躲人耳目的好地方,师徒俩先后把龙行云和林芳菲往地上一丢,由于此洞十分狭窄,两个人立刻挤成一团,很不自在。

鬼目神杀盯着龙行云,迫不及待的道:“只须你把‘天龙五诀’背诵出来,便可饶你们不死。”龙行云已经冲开了四处被封穴道,尚余十四处,现在他最需要的便是时间,笑道:“你的‘鬼眼神功’那么厉害,还要我的‘天龙五诀’干什么?”鬼目神杀“哼”一声,“鬼眼神功”固然很邪门,但对方若有防备,不与他眼神接触,再厉害也是枉然。他明白龙行云是在拖延时间,冷笑道:“我知道你本事很大,但我以重手法封住你十八处大穴,若要一一冲开,没有半个时辰是不成的。”从袖中抽出一根香,点燃了插在地上,接着说道,“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香灭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双方遂都不再开口,洞内一片幽静,眼看烧了半炷香,龙行云又冲开两处穴道,但剩下的十二穴,想在半炷香之内冲开,无异于痴人说梦。他叹了口气,问道:“殷堡主,你可知道‘烟花祭’作为一门远古绝学,为何你修习多年,都没有突破吗?”

不止殷破玉心念一动,鬼目神杀也竖起了耳朵。殷破玉道:“为什么?”龙行云道:“因为你所修习的只是‘烟花祭’三卷中的一卷,而非全本。”殷破玉吃惊道:“不可能!我们开明家族世代相传,怎么可能是残本?”龙行云笑道:“那是因为你的祖先隐瞒了这个秘密,而我的祖先却传了下来。”

“你的祖先?”殷破玉愈听愈觉得匪夷所思,“你的祖先跟我的祖先有什么干系?你的祖先怎么会知道开明家族的秘密?”

龙行云叹了口气,悲天悯人般说道:“你真可怜,居然什么都不晓得。这事说来话长,追根溯源,还要从‘灵心宝石’说起了。”

包括林芳菲在内,三人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灵心宝石?”

龙行云道:“不错,你们都是江湖中人,相信对这枚神奇的宝石也有所耳闻。”林芳菲和鬼目神杀连连点头,倒是殷破玉眼光闪烁,不知想些什么。

龙行云接着道:“相传在周朝时期,太湖小雷山上有一个巫离国,国家不大,人也不多,但每一名国人都身怀绝技,力大无穷,因为巫离国有一个宝贝——灵心宝石,拥有灵心宝石,便可获得神奇的力量。”

林芳菲听到这里,暗暗寻思:“这些跟我听到的半点不差,在太湖驾舟逃离无德帮时,我还给随心讲过。”想起这段往事,心里又是一阵悲哀。龙行云话锋忽地一转,说道:“其实灵心宝石并非神物,不过宝石里面,隐藏着一门武学,便是‘烟花祭’。”

鬼目神杀大悟似的道:“巫离人个个修习‘烟花祭’,所以才会那么厉害!”龙行云自顾自的道:“灵心宝石乃镇国之宝,掌握在巫离王手中,自不可能任人窥视。‘烟花祭’分为《苍生卷》、《鬼神卷》和《乾坤卷》,巫离王练成之后,传给宗室至亲,再由他们传给臣子,臣子传家人,家人传百姓,这样逐级传授,最后让每一名巫离人都拥有一身好武艺,打起仗来,自然锐不可当。”

殷破玉撇撇嘴道:“人人可学,还有什么意思?”不止武功,无论任何绝技,若尽人皆会,也便不能称为绝技了。龙行云笑道:“这正是问题的关键。巫离王当然不会让每个人都拥有和他一样的武功,历代巫离王向下传授的,只是三卷中的一卷。”

殷破玉忍不住问道:“灵心宝石里面暗藏着全本《烟花祭》?”他当然听父辈说起过灵心宝石,但也仅限于知道宝石暗藏“烟花祭”神功秘笈而已,他从未想过殷家世代相传的“烟花祭”会有缺漏。

龙行云点头道:“正是。我让笑笑蛰伏白石堡,目的就是想要知道,你练的是‘烟花祭’中的哪一卷?结果令人失望,你我的先祖,同样只学到最弱的‘乾坤祭’。”他第一次亲口承认笑笑是自己的安排,林芳菲不由得想起白石堡中的丑女,当时听殷破玉大骂笑笑,她便感到万分震惊,而笑笑的所作所为,竟都出自龙行云的安排!一个正常人装成瞎子,在殷破玉身边一年没有露出破绽,实属不易,而她前后两般的容貌变化,更加匪夷所思,那“鱼龙曼衍”当真是一门令人叫绝的幻化术!

“只传下来一卷,还是最弱的?”殷破玉满嘴苦涩,大为心灰意懒,“你的先祖为何也学到了‘乾坤祭’?你又如何了解这么多?难道我们两个……竟是同祖同宗?”鬼目神杀想起二人交手时,双双用了一个看起来很像的动作,沉声道:“方才你用‘飞星袭月’攻他,他回手也用了这招,只不过一个掌心向下,一个掌心向上,当时我还以为是笑笑偷窥到你练功,回去后演示给他。仔细想想,若只是窥得武功招数,即便能够比划出来,于精微处却绝对做不到那般圆润自如。”

龙行云赞道:“你这双鬼眼就是与众不同,看得十分清楚。‘天龙五诀’本就是由‘化龙神功’和‘乾坤祭’合而为一,演化而来。”龙行云不愧是个武学奇才,他与殷破玉的最大区别,便是懂得灵活运用,不像殷破玉那样,迟迟不能突破的时候,仍抱残守缺,苦练到底。龙行云十八岁那年,遇到了殷破玉同样的困扰,起初他也以为是自己不得要领,遂遍访名师,盼得指点,可两年之后,收效甚微,龙行云忽然顿悟到,“乾坤祭”这门武功的极限大概便已如此,练一辈子,最多也只是精益求精。

再后来,龙行云从天龙老人那里学得“化龙神功”,为达巅峰,他另辟蹊境,将“化龙神功”与“乾坤祭”,以及他自创的几门武功混杂揉合,推衍出一套举世罕见的绝学。其时天龙老人已亡,龙行云也许怀着感恩之心,遂定名为“天龙五诀”,此后不断加以完善,直至今日,才基本固定下来。

殷破玉愈发伤感,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绝非偶然,自己在先天的头脑和禀赋上,已输了龙行云不止一筹。现在他最想知道,自己跟龙行云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两个人是否都是巫离人的后裔?正待发问,却听龙行云陡然长啸,一下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