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作者:谓我心憂      更新:2020-02-02 03:21      字数:3385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诗经·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江湖本纪》记载:时有姝者,四人。江氏挽月为其一,石崇不堪与其辨富有也;颜家如玉为又一,人如其名颜如玉也;水谷千色为再一,擅音通律硕大且俨也;相思圣女为第一,蛾眉曼睩倾人城也。

今日惊鸿山庄一干人等何其有幸,见到了江湖四大美人之一的颜如玉。

醉生梦死是扬州城里首屈一指的青楼,颜如玉是醉生梦死里首屈一指的姑娘。她坐在阁楼上,倚着红木栏杆,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旁边多少美貌女子都做了陪衬,而她怀中抱琴,清浅不语。

红楼朱阁前是一片湖色,湖面上驻着数十只花船,船上男儿艳羡地朝楼上张望,时不时还要出言挑逗一番,言语间不离“颜如玉”三字。

众船之中,有一船格外低调,五个白衣清秀的美少年,云筝低头作画,弯腰负手,一缕青丝温温柔柔地垂下,画面落在有心人眼里,兴许也是一幅好画。

旁边四人便有些煞风景了,凑了一桌打马吊,云泽牌技不好牌品也烂,一路打一路骂骂咧咧。云决顾及哥哥面子,打了一张四筒放放水,哪知下家云卿立即把牌一摊,喜难自禁道:“大四喜!四哥,谢了啊!”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截了老三的胡,老三气得直用鼻孔出气。

云曦不知两个哥哥为何一个七窍生烟、一个无语望天,但见云卿开怀大笑,不禁也抿着唇跟着她笑,笑得眼睛弯起来,一双小梨涡乖巧地荡漾。

云筝作画毕,画轴卷起轻敲在云卿头上,“替我将这画交给颜姑娘。”

云卿正闭着眼听牌,没功夫搭理他,“你自己怎么不去?”

云筝有些尴尬道:“这于礼不合。”

云卿道:“那你擅自画人家姑娘的画像还擅自将画送给人家,这就于礼合了?”

“一张利嘴,”云筝又敲了她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了,“去是不去?”

云卿无法,只得站起身结过画轴,无奈道:“去去去,谁让你是我二哥呢?二哥,先替我打着,莫浪费我一手好牌,我去去就回。”

云卿足尖轻点,一跃而起,连连踏过几艘船的船顶,白衣胜雪,衣袂翩飞,看傻了许多人。

云卿稳稳当当落在颜如玉面前,将画卷递上,“姑娘,这是我哥哥送给你的。”

颜如玉不似旁的姑娘皆欲语还羞地瞧着云卿,她将画轴缓缓展开,一个十二分语笑嫣然的少女跃然纸上,斜斜地抱琴倚着栏杆。画卷右下方有清秀小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落款是:黄金屋。

她有九分的美,这画有十分的美,此刻,在她心里,作画的人有万分的美。

她心里欢喜,将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拿在手里,温柔似水地看向云卿,“小哥儿,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云卿想了想,道:“我哥哥叫云筝,美人如花隔云端的云,秦筝吐绝调的筝。”

秦筝吐绝调,玉柱扬清曲。

弦依高和断,声随妙指续。

徒闻音绕梁,宁知颜如玉。

颜如玉怔忪了片刻,随后冰清玉润地笑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哥儿,替我谢谢你家哥哥,再把这个送给他。”

云卿点了点头,扛着那把琴怎样来的又怎样回去了。

云卿将琴往云筝怀里一塞,道了句“美人姐姐说谢谢你,这是给你的回礼”之后便又投身于麻将桌上厮杀去了。

云筝看着怀中的七弦琴,若有所思的模样。

随后他将琴放在琴桌上,坐在琴桌后,一弦一柱地弹起来。

琴音婉转悠扬,如玉珠罗盘般清脆叮咚,喧闹的湖面很快安静下来,众人凝神静听,生怕坏了这一刻无上的景致。

云卿轻手轻脚地放倒一张牌,无声地做着嘴型:“八条。”

“碰。”云决也只见张嘴不闻其声。

颜如玉手中把玩着一把绣着粉嫩桃花的团扇,静静听了半晌,而后恍然此曲正是《凤求凰》。

她似有些无措,从座位上站起,呼吸一刻后,对立于身侧的侍女道:“取我的玉笛来。”

侍女立即取来,颜如玉摸着通体翡翠的玉笛,缓缓吹响,与琴声高昂相附。

琴声似乎有一瞬停顿,不过那也只是一瞬,过后又流畅地飘扬。

琴声与笛声相和,如同宝马见伯乐,伯牙遇子期,相辅相成,相喣相濡。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曲毕,余音绕梁,万籁俱寂。

云卿却激动地打破了这份可歌可泣的寂静,拍案而起,嘴里噼里啪啦的跟放炮仗似的:“老四你吃.屎长大的啊居然炸胡了!你怎么这么蠢啊五条跟五筒分不清啊你?你他娘的赔老子的跟顶红白大.三.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筝额角抽了抽。

一个小姑娘驶着小船向他们靠近,敛衽行了一礼,“我们姑娘请方才弹琴的公子前往一叙。”

云筝走后,云卿笑得猥琐又不怀好意道:“看来,我们要有嫂嫂了。”

却说云亭这边。

一人一马缓步行在康庄大道。

少年待那马极好,既不鞭打于它,也不曾骑着它奔腾,倒像对待良师益友,渴了给水饿了喂草,就是马累了,也愿意停下来等它歇上一歇。

风泠观察了这白衣少年许久,再三按捺也是忍不住唤了飞花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一番。

一位戴着面纱的娉袅少女向云亭走来,款款行了一礼,道:“我家主子赶了许久的路,这会儿有些乏累,公子可肯将这匹马卖给我家主子?”

云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路边的茶棚里恭恭敬敬站着几个同飞花无二异打扮的少女,簇拥着坐在中间锦衣华服的女子。

女子的容貌被流苏面纱掩住,盈盈垂垂的瞧不大真切,唯有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仿若盛满了万千光华。

云亭收回视线,道:“姑娘,我不能卖。”

“为何?我见公子并不骑这马的,为何不肯卖给我家主子?”飞花有些讶异,“公子若是肯卖,银子不是问题。”

云亭仍是固执摇头,不与她多言,牵着马继续向前行走。

他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前路既阻且长,虽只是一匹不通人性的马,也是唯一能陪他走上一程的良伴,而这样的良伴有多少呢?又是多少银两能买来的呢?他隐隐有些想发笑。

飞花无功而返,风泠冷冷抬手阻止她请罪。

前方跌跌撞撞跑来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女,“扑通”一声跪在云亭面前,哭道:“我养母病重,危在旦夕,求公子将马借给我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我一定回来将马还给公子,求公子将马借给我!”

云亭虚扶起她,将缰绳放在她手中。

风泠遥遥地将这一幕收进眼底,声音似碎玉似裂冰:“飞花、流萤,那匹马是我要的。”

飞花、流萤得令,带着几个少女向云亭、脏兮兮的少女围攻上来。

云亭眼角挑起一片风华,忽地出手将脏兮兮的少女扔上马,狠狠地对着马屁股抽了一鞭,马会意,发出一声嘶鸣,带着马背上的少女冲出包围,马蹄哒哒地向远方疾速跑去,很快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训练有素的少女们在周遭来回穿梭不息,看似凌乱毫无章法,实则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方位占得有条不紊,不一会儿就将云亭围在阵里,水泄不通。

云亭摆开一招秋风扫落叶,不往任何一个方位攻击,也未漏下任何一个方位,白衣如绽开的烟火,所到之处,一片横扫,生生把包围圈打散。少女们急急布阵,两为先锋,三为中坚,四位分两路包抄,飞花流萤退到圈外,眯眼观探,寻找一击必杀的时机。

云亭出手如电、行动如风,手中长剑连挑包抄上来的四个,再以两个先锋为突破口,剑横贯入两人之间,未碰到一片衣角,毒蝎般的剑气却四溢开来,让人胆寒。云亭不进反退,察觉背后陡生的杀气,他凌空跃起,以剑指地,在半空画出一个圈,踢在暗中偷袭的飞花、流萤二人肩头,二人捂着剧痛的肩摔倒在地。

云亭在剑中灌满内力,一招紫气东来挥出,飞沙走石,撂倒来不及闪避的五位少女。

如此轻易,就破了相思门名震江湖的相思阵。

风泠好似未曾看见那些倒地不起的少女们,兀自在茶棚里端坐着,面寒如冰地盯着云亭,水凌凌的眼中似乎能掉出冰渣子来。

云亭不看她,珍而重之地收剑入鞘,绕过横七竖八的少女们,眼中只有自己未走完的路。

风泠一直紧盯他的背影,待人影远了,视线才扫向哀鸿遍野的少女们。

少女们察觉到凌厉的压迫,头皮发麻地跪成一排,大气儿不敢出。

风泠抬起削葱般白嫩的手指,端起茶杯,用茶盖缓缓地刮着茶沫子,“丢人现眼倒也罢了,去将他的底细给我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