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坐在案后，漫不经心的盯着地上跪着的人：“你说他们跑了？”

丁大低着头，一板一眼的说：“应该是去牢里提人的时候出的差错，让他们拿了钥匙，七个牢房的人都逃出来了。在这边的花园出口被我们堵住，出地牢时死了五个，被我们抓住时死了七个，剩下的人现在花园里押着，请主子发落。提人的三个和守卫的两个都死了。”

季玄冷笑了声：“倒替我省事了。至于那些人既然想跑，就让他们再也回不去，剩下的都杀了。”

“三公子。”身后立着的刘玄冠低声说道：“这些人涉及门派众多，若把他们都杀了，恐要与整个江湖为敌。”

季玄皱了皱眉，继而挥了挥手，“算了，先生既然这么说，那就先把他们押回地牢。方贺那边，反正有现成的死人，你挑两具送过去给他，告诉他我没耐性了，两日之内不给我想要的，送过去的就是他的好徒儿了。”

丁大领了命，退出去办事。

刘玄冠躬身对他说道：“三公子不用担心，方贺这个女儿幼时受了不少苦，十岁才寻回，又不能相认，方贺对她必定十分愧疚，用一个与他无关的秘密换他亏欠良多的女儿的命，想必他会算好这笔账。”

季玄停了半响，说道：“方贺暂且不提，赵天星该如何处理？”

刘玄冠沉吟片刻，回道：“赵天星一口咬定不知道这件事。这个人虽有些食古不化，但为人仗义，对江湖小辈也多有爱护之意。如今地牢里这么多条人命也换不来他松口，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

“秘密由各派掌门世代相传，但铸剑山庄其实原定掌门并不是赵天星，而是他师兄商阙。不知何故，商阙离开铸剑山庄，才由赵天星继承掌门之位。如果赵天星真的不知，也就剩商阙可能知道这个秘密，三公子不妨试试从商阙入手，做两手准备。”

这次的局刘玄冠可是首功。先是献计让他打压百里世家各大产业，又许以一点甜头，恩威并施让百里千叶设了英雄宴这个局，活捉几大掌门。对于几大掌门的软肋也是拿捏精准。

蒙山派近年积弱，门派声望大不如前，远逊于原本齐名的昆仑剑和飞花流。掌门司徒秉十分刚愎好面子，不甘居于人下。但其实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飞花流钟守信自诩武林大家，也算心怀仁慈。一边是流传百年不知真假的秘密，一边是一百多人的生死，孰轻孰重他根本不用选。

昆仑剑方贺，为人刚正，看似刀枪不入。但他有个不可宣之于众的秘密——年轻时与一个姑娘有露水之缘，姑娘难产而死，孩子辗转流离，直到十岁才寻回。但此时他已有娇妻美子在侧，门派声名在外，不敢认下孩子，只能作为徒儿收入门下，怕人起疑也不敢过度宠爱。这个孩子自然是他的软肋。刘玄冠说的对，方贺撑不了多久的。

四个门派，因为他特意设下的局，聚在一起。如今只剩铸剑山庄——

细长的手指在案上扣了扣：“我会派人去查探商阙的踪迹。”

季玄半阖着眼皮看着刘玄冠，突地笑了笑：“有先生一旁谋划，真是事半功倍。”

*****

小蛮和孟钰、方唐三人没有想到其他人又全数被抓了回去。他们也遇到了难题。

原本计划连夜出府，但三人一出院子，迎头就碰上巡逻的黑衣侍卫。幸好他们反应快，在侍卫发现之前又退了回去。

这些侍卫一身黑衣，装束和小蛮之前在百里府上见过的不同。显然不是百里府的侍卫。很可能就如孟钰所说的，百里府也在对方控制之下。

如今他们手无缚鸡之力，遇上这些人就是找死。只能暂时躲在那晚的院子里。

这个院子有五间厢房并一间灶房。四间房住了婢女和婆子，空了一间房堆放着各式杂物，像婢女们的过季被褥、衣服就堆放在这里。他们三人就住在这个杂物间。这里有现成的被褥，晚上找个空地铺一铺就能睡。

小蛮还不问自取了件婢女的衣服来穿，在牢里呆了大半月从脸到脚都不能看了，衣服都发馊，逃命时自然无暇顾及，松懈下来就没法忽视身上的气味。水是从灶房里分几次取的，在杂物间紧巴巴的擦了个澡，才觉得像个人了。

孟钰和方唐的衣服也不能穿了。所幸杂物间里还有剪子和针线。小蛮挑了几件勉强不那么女气的素色布衫，用剪子剪了，拼凑成两件男式的衣服。以前在万花阁也偶有小缝补，这种鸿篇巨制还是第一次，针脚粗细不均，尺寸长宽不准，还有两件衣服的色差，简直惨不忍睹。

但比起发黑发馊的衣服，孟钰和方唐显然更愿意迁就小蛮的手艺。

问题在于食物。这个院子有一间灶房，应该是哪个主子另设的小厨房。但除了那日在灶房里找到熟食，之后就没见灶房开过火。他们索性把那日剩下的一篮馍馍直接拎了回去，配着凉水吃。

这么吃了两日，把三人吃得一脸生无可恋。在地牢里虽然吃不饱，但也没操心过饭食问题。他们还得考虑这一篮馍馍吃完后，去哪里找食物。

不过这两日虽然吃得差，但三人都觉得身体不复之前的虚软。虽然还是没法运功，但已和常人无异，想来地牢里的馒头真是加过料的。

除此之外，这两日他们还是探听到一些消息。

这个院子住了六个婢女和两个婆子，应是府里粗使的。可能因为住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下人，且地处偏僻，院子内外都没有侍卫。

婢女甲：“刚才经过小姐院门口，又被门口的侍卫盘问了。说是请来保护主子的侍卫，可看那样子哪像是奴才对主子，我看着倒像是看犯人一样。现在整个府里都是这些侍卫，黑衣黑面，看着怪吓人。”

婢女乙：“管事不让我们接近流水榭，我听说上次有人经过，被抓了进去，就没放出来。”

婢女甲：“好久没看到老爷，好像府里出现这些人后就没看见过老爷，你说老爷是不是出事了？”

婢女乙：“何止是老爷，夫人小姐和少爷也都是在院子里不出来。若不是上次香玲说看到夫人，我还以为府里的主子都不见了呢。”

……

通过听壁角，小蛮获得了许多信息：百里千叶不见了，流水榭有古怪，同时府里出现了很多侍卫，这些侍卫是来监视百里府。她捋了一下，觉得这个流水榭很可能就关押着几位掌门。

小蛮觉得百里千叶有些问题。宴席上那么多人，你要下毒可能容易，但是要在不惊动府上大多数人的情况下把他们囚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何况对方怎么知道百里府后山还有个地牢。再则如果百里千叶被囚禁了，对方没必要再监视百里府，不如把百里一家子都抓起来更省事。

她知道孟钰和方唐对百里千叶很是尊敬，因此只稍微提了一点看法，果然他们二人想也不想就否决了。孟钰觉得百里千叶是被抓起来了，而对方控制百里府，一则是为了以百里千叶的家人作筹码，一则是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百里府出事，假作一切正常。

这种说法倒也说得通。但他们三人都猜不出对方的目的何在，囚了他们大半月，什么事都没干，刚准备干点什么就被他们跑了。

他们一致认为，需要私下查探一下流水榭。

孟钰和方唐自诩名门正派，本不该让一个小姑娘出去冒险，自己躲在后头。可看了看身上的混搭衣服，实在很扎眼，这样走出去，不出两步就被抓起来。

小蛮面上镇定，但其实心里虚的要死。她真的很怕，怕到想哭，但是一直躲在这里不是办法。他们又不准备在这个杂物间住一辈子。

在孟钰和方唐两人一脸歉意的注目下，小蛮握了握手指，慷慨就义般的踏出了门。

小蛮提着从灶房里摸来的食盒，敛目低眉走在路上。不知道是百里世家下人规矩教的好，还是受制于府里的侍卫，路上碰到的下人都和她一样敛目低眉，专注于走路，也没人上来询问或唠嗑。

期间也碰到几个侍卫，对方大概没想到敌人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夜色里她与那些步履匆匆的仆从一般无二，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这一晚上她艺不高人也胆大，把百里府走了大半，找到了流水榭。门口的侍卫远远就盯着她看，她镇定的在半道上拐到另一条岔路上。但她知道，就是这了。

回去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她碰到了百里欢。为了避开几个侍卫，她从山墙下绕出来，有人从另一侧拐出来，两人差点撞上。

打了照面，看清是百里欢。小蛮一惊跪了下去，缩着肩埋着头，瑟缩着说道：“小姐恕罪。”

百里欢身后跟着一个婢女，两个侍卫——和流水榭门口一样打扮的侍卫。

她不敢抬头，感觉到百里欢一直盯着她看。如果被认出，如果侍卫起疑，小蛮考虑逃跑的胜算，然后颓然的发现，即使这下跑了她也跑不出百里府，很快也会被搜到，还会连累孟钰和方唐。

“你是哪院的丫鬟，冒冒失失的。”百里欢身边的婢女开口斥道。

小蛮还在斟酌怎么说才不会让人起疑。

百里欢已经开口，语气很淡：“算了，走吧。”一行人从跪着的百里欢身边走过。

回到杂物间时，孟钰和方唐都是松了一口气。

小蛮打开食盒，从最下面一个盒子里拿出两件男式的下人衣服给他们二人。回来路上侥幸遇到浆洗房，顺手牵了两件衣服。

小蛮和他们说起晚上的情况：“流水榭守卫森严，到处都在彰显‘我有问题’。但是我们连靠近都靠近不了，要怎么进去呢？”

方唐想到现下三人都没有武功，也是一阵沉默。

孟钰见二人如此，安慰道：“百密一疏，总会有办法的。”

小蛮低低应了一声，转头说起百里欢：“晚上我碰到百里欢了，之前我们见过一面，我觉得她是认出我来了，但她没有说破。你们说，流水榭的事我们要不要请她帮忙？”

说完，她又自己否定了：“算了，也可能是她真没认出我，再说听先前婢女的意思，百里欢院里也满是侍卫，今晚她身后就跟了两个，要接近她一样不容易。”那次夜市里，百里欢没看她几眼，不认得也很有可能。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却没想出个好的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