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琰给了季玄和小蛮各一粒药丸，这药可压制体内的毒，十日一服。

小蛮觍着脸问季玄英雄宴上的毒这么长时间没解会不会有问题。

“死不了，三个月才毒发，三个月内只是压制真气无法运功。”季玄挑着眉看她，“不过你别妄想找其他人解毒，只有我有解药。这段时间还是好好做一个下人该做的事。”

小蛮真想一巴掌呼他脸上，她的脾气真不算差，就是对着眼前这人，总是控制不住火气。但人在屋檐下，还是得低头，这样的自知之明让她的心情更差。

小蛮默默转头，往乔琰那靠近了点。

乔琰怕季玄生事，索性点了他的穴道，左手拎着小蛮，右手拎着季玄。飞檐走壁，一身轻功出神入化，丝毫看不出吃力。

小蛮想起引以为傲的轻功，在乔琰面前实在是够不上看的。眼下她连这个长处都没了，不免低落。她斜眼看了下另一侧的季玄，心情又好了起来。

这个人肯定习惯了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现下被人拎着飞来飞去，身体适不适应是一回事，想必心里更不舒服。这简直是尊严受到了严重侵犯。

看他紧抿的唇，蹙着的眉，阴沉的脸，小蛮就好想放声大笑三声。

一直到出了城，乔琰才把人放下，解了穴道。乔琰以为季玄定然十分恼怒，但对方竟然闷声忍下了。

这时，小蛮才想起孟钰和方唐还在百里府。她消失不见，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到处找她，又会不会被侍卫发现给拿下。但她自身难保，身中两毒受人胁迫，他们总不会比她还惨。只能自求多福各自珍重了。

出了城是一条官道，走上大半个时辰，有一个亭子，过了亭子会分成两个岔路，一条通向天水城，一条通向吉州。

小蛮没有真气护体，走了一路已觉疲惫，看到前方有个亭子，很想停下来歇一歇。但这三人里面她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人，只能继续默默赶路。

没想到横生变故。

她听到一阵叮铃铃的声音，耳熟的紧。另外二人也停下来，盯着从亭中走出来的几人。

一个女子穿红衣，手提白色铃铛。脸上红是红白是白，在月色里瞧着像只索命的鬼。

一个四十上下，身材魁梧，广鬓虬髯，手里握着一把环首弯刀，满身煞气。

一个贵公子样，穿一身织锦长衫，碧玉带束腰，扇子合起在掌心轻敲。

三人三色。

“乔琰，我们在此等候你多日。上次柳城让你侥幸逃脱，这回可让你插翅难飞，还不乖乖束手就擒。”鲜官粗着嗓子喊，桀桀的笑声让小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旁的水官却是满脸春风般的微笑：“乔公子应是贵客，东西借走玩两日还回来就是了，没必要闹这么大嘛。”

乔琰语气有些不耐：“我说了你们的东西不在我这。”

水官还是满脸笑：“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文武判官下的命令是，若对方不肯交出东西，就地截杀。他一早怀疑既然乔琰偷了东西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却又不肯承认，明显是有人嫁祸。而上头的意思看起来更想要乔琰死。不过他奉令行事，事实是什么他并不关心。

一直没说话的纪如酒这时开口：“这么一张脸，死了多可惜。待会你们下手轻点，给姐姐我留一口气。”

对方真是好狂妄的口气，小蛮听了都生气。她瞄了一眼乔琰，看起来很淡定，应该是胸有成竹吧。对方三人，我方也三人，呃她不算，看季玄的武功也是稀松平常，不知道能不能算一个。

阴冥司的五官不是寻常江湖人，特别是掌杀的铁官和鲜官，江湖盛传一步一人头。虽是比喻，可见他们的武功和心性。如果乔琰输了，这几人肯定不会放过她，估计也是顺手就杀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为什么她每天都生活在死亡的阴影里。不要说吃饱穿暖奔小康，至少让她活的安稳点。

这厢小蛮懊恼愤恨不已，那边已经交上手了。季玄往后退了几步，抱了手臂观战。要他来说，他还是希望乔琰赢的，毕竟这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若是乔琰输了他也落不到什么好。只是他的武功不过平常，遇到这样的高手，明哲保身为上。

没想到凉亭里还有四个对方的同伙。其中两人加入攻击乔琰，另两人却冲着季玄和小蛮而来。季玄身上没有武器，侧身避过一剑后，看见那个傻瓜直愣愣的站着，眼看剑就要到她胸前，她才一个下腰惊险避了过去。

小蛮不禁庆幸虽然没有内力，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让她避开了这一剑。但紧接而来的第二剑要怎么避啊啊啊啊。

她没等来一剑穿胸，因为有几枚银针击落了对方的剑，对方一个趔趄捂住胸口，想必身上也中招。乔琰以一敌五竟然还能分神来救她，小蛮又感激又崇拜。

季玄趁这变故，已跃到她身边，捡起地上的剑，对着还没回过神的对方横刺一剑，正中心脏。随即抽剑反手劈向攻过来的另一人。

等季玄解决完另一个，乔琰那边的战况已经显出高下。铁官和水官都受了轻伤，鲜官的右肩被对穿了个大窟窿，他也硬气，把刀换到左手竟有些越战越勇的样子。另两个喽啰早已经没气。

再看乔琰，丝毫不见狼狈，身形行云流水，三人的攻击像打到了棉絮里，一点也使不上力。

乔琰一掌逼退了铁官，指尖拈了一枚银针射向鲜官。那道银光从额头没入，又从后脑射出，只留下额头上一个小红点。鲜官踉跄了几步，手中高举的环首弯刀也垂了下来，抵在地上借以稳住身子，沉重的上身晃了晃，砰的倒在地上激起一阵灰。

铁官和水官对视一眼，急急向后退了两步，转身飞走。

乔琰没有去追，也没有看地上的人，只对一旁的小蛮和季玄说道：“继续赶路。”

季玄脸色有点沉，乔琰这个人，太强了！

*****

一行三人，默不作声赶路。

按季玄的说法，铸剑山庄的赵天星坚持说不知道宝藏的事，如今要去找赵天星的师兄商榷，说不定会从他那里得到信息。

连日来季玄派出众部打探商榷的下落，有传商榷曾在西南边陲小镇出现。往西南方向，从天水城过去是最顺最快的。但乔琰想了想还是不走天水城，走的是去吉州的那条小路。其实就是他不信任季玄。

季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小蛮在这三人里是没有发言权的，何况乔琰刚救了她，她一下子就把之前在柳城被抛下的不愉快以及夜里中毒还不肯带她上路的事情抛之脑后，现下乔琰说什么她自然支持。

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乔琰决定停下来吃个早饭并休息一下。这条小路是通往吉州的必经之路，所以路边不乏茶寮。

现下就有一间，木头和茅草粗粗搭成一个顶棚，棚里有一个大锅在烧着水，咕噜噜的沸着。旁边有个蒸笼，放在煤炉上，好几层，最上层铺着一层纱布，隐隐冒着热气。棚外搭了四张桌子，每张桌子配四把椅子。

他们挑了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小蛮挨着乔琰坐下，季玄却盯着小蛮看：“在我坐下前，桌椅碗筷要先擦干净。”

你大爷的。小蛮扯了一个笑：“记住了。”

她从季玄的包裹里翻出一块软布，找店家沾了点水，把桌子和椅子擦了一遍，要擦乔琰那张椅子时被拒绝了。

季玄慢悠悠坐下。小蛮又从包里翻出另一块软布把碗筷擦了又擦，小心在桌上摆好。

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明明是被半挟持着，还要搞一番贵公子做派。但想想这是她存在的价值，就收了抱怨的心思。

他们点了三个馒头，三个肉包，一碟肉干并一壶茶。小蛮这一个月来哪里有吃饱过，先是在地牢里顿顿馒头，后来在小院里顿顿馍馍。每顿都只是恰恰果腹。

三人里乔琰和季玄都吃得慢条斯理，唯有小蛮吃得风卷残云，拳头大的包子三口就咽下去。吃完包子，她看了看馒头，又看了看季玄，扭捏着说：“我能再点个包子吗？”

虽然心里对季玄极为讨厌，但他毕竟是财神爷。

季玄看着她油光水滑的嘴唇，唇角还有一丝油渍，嫌弃的说：“这里不是还有一个馒头。”

说到馒头，她就上火，瞪着季玄语气也有点生硬：“当初我不知道被谁关在地牢里，三餐顿顿馒头吃了半个月，做梦都变成一个馒头，想换个肉包都不成！”

季玄想着这话有点耳熟，回想了一下，记起带方贺去看他女儿的那次，他听到牢里一个姑娘说吃腻了馒头想换成包子，然后被他顺手点名，成为第一日放血的两人之一。后来没放成血，因为当日地牢里的人逃出来了。

季玄神情不明的看着小蛮，看得她头皮发麻，小声说道：“不行就算了。”

季玄却是点了点头：“可以。”然后看见小蛮眼睛亮了亮，从位子上蹦起来，去找店家加菜。

*****

走了两日，到达天水城住了一夜。第二日乔琰不知从哪买了三匹马回来。马是寻常的马，一匹黄色，一匹黑鬓黑尾，一匹略小些，通身枣红色，就额上一簇白色。小蛮一看就喜欢上那匹枣红色的小马。

可是再喜欢也要会骑才行。

她用眼神摸了一遍枣红马，然后转头尴尬的对乔琰说：“我不会骑马。”

她十一岁时学过骑马，结果把脚摔断了，鬓角在石头上磕了一个大口子，现在要是撩了头发仔细看还能看到疤痕。后来二师兄几次要教她，她都不肯学。二师兄说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想到二师兄，小蛮心情不免又低落了些。她试着问过季玄。季玄冷笑着回她：“不该问的别问，有空关心别人不如自求多福。”

乔琰大约没想到她不会骑马，有些讶异的挑了眉看她。

她摸了摸耳垂，讪笑道：“要不我现在学？”

其实骑马方便很多，特别是现在，三人里只有她用不了真气，要跟上他们的步伐，着实很累。一路上怕他们嫌她累赘抛下她，她很辛苦的在努力。

乔琰想了想，说道：“那就明日再出发，今日你学一下骑马吧。”

一日学会骑马？小蛮嘴里发苦，但能专门为她留了一天时间，她已经很感激了。

没有人说要教她。小蛮不敢问乔琰，至于季玄，她想都不要想，没有冷笑着看她摔死已经是良心发现了。

小蛮让客栈伙计给三匹马都喂了草料，问了城里比较开阔少人烟的地方，牵着枣红马往那走去。

到了地方，她拿出准备好的胡萝卜放在马鼻子跟前：“小枣，吃了这跟胡萝卜，你就乖乖让我骑一骑。”

大概是刚喂过草料，枣红马闻了闻胡萝卜，却没去吃。小蛮壮着胆子去摸它的头，倒也乖乖站在原地让摸。她摸着鬓毛，和对方单方面言语交流了一番，对方一直很安静的站着听，偶尔喷喷鼻子甩甩尾巴。看来是一匹脾气温顺的马，小蛮觉得感情交流的差不多了，准备要开始今日的主要任务。

她回忆了一下当初二师兄教她的，左手将缰绳和马鬓并在一起抓住，右手抓过马镫，一脚踩在马镫上，准备要上马时发现踩错脚了。她稳了一下心绪，抬起左脚纫镫，等了一会，枣红马没什么反应，便脚下用力，准备翻身上马。

结果她一用力蹬马镫，马就踢踢踏踏往前走，小蛮一脚套在马镫里，一脚悬在空中，没了着力点一下子摔在地上被拖着往前走。幸好马走的不快，小蛮踢了踢脚，从马镫里滑落下来。

小蛮摔下来后，马就停下了。她坐起来，在地上愣怔了一会，眨眨红红的眼眶，就站起来准备再试。以前有二师兄一旁耐心教着细心护着，她偷懒不学。现在没有人来护着她，她必须要靠自己。

不知道摔了几次，接近晌午时，她终于能够上马了。但还没坐稳，就又被甩下来。她摸了摸红肿的手臂，决定休息一下。

她给马喂了两根胡萝卜，感觉马看她的眼神都友善了一些。她自己也带了两个包子，就当是午饭吃了。只有一天时间，她不能浪费在来回路上和吃饭上。

吃完包子，小蛮拍拍手，给自己打气：“早上学会上马，下午学会骑马。你行的！”

临近暮色时，小蛮才牵着马一瘸一拐的回到客栈。伙计吃了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小心的问她要不要报官。小蛮摇摇头，让伙计把马牵到马厩，再打点水到客房。

小蛮上楼的时候恰好碰到季玄下楼。

眼前人的发髻已经散了，头发凌乱的垂在脑后，衣服划破了几个口子，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灰印子，还粘了不少草叶。季玄视线转到她脸上，脸上也是灰扑扑的，眼睛红肿，下巴上还有一块擦伤，渗了些血丝。

他挑了挑眉看着她，小蛮却没有力气再讨好谁，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继续上楼。

季玄转身看了她一会，大概摔得不轻，左脚明显不利索。看着怕死怕疼的很，这次倒下了狠劲。季玄轻笑了声，回身下楼。

小蛮就着伙计打来的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一日下来摔得不轻，身上到处是淤青红肿，左脚还扭到了，脚踝现下肿的像个馒头，但适宜的水温让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极了，身上都没那么疼了。

小蛮准备要从水里出来时，才发现一个问题：她没有衣服可穿。

她从百里府出来时，就穿着一身偷来的婢女衣服，什么都没带。赶了两日的路，没条件洗澡换衣服，昨晚投宿时已经深夜也只是擦了擦澡。原以为这次是自英雄盟一事后一个月来最畅快的一次洗澡，结果却是最尴尬的一次。刚刚她在脱衣服时，因为太委屈把衣服撕了两半——本来也破的不能再穿了。

尴尬驱散了她所有的委屈和不适。她泡在水里拼命想该怎么办。水都冷了，她还没想出什么办法。她又不能凭空变一件衣服出来。

这时有人敲门，小蛮一紧张，声音都变了调：“谁！”

“姑娘，小的来问问，要不要把水端走。”

是店伙计，小蛮平顺下来：“不用。”

她犹豫了下，又叫住已经离开的伙计：“等等……你帮我叫一下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长得很好看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