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发酵
作者:九回      更新:2020-02-02 04:24      字数:3838

小蛮和季玄二人在河边找到丁二一早备下的船。季玄受伤,只得小蛮一人撑船,摸索半天才入了点门道。不巧半道又下起雨来,船上连个遮雨的棚子都没有。待到了下游停船上岸,两人已淋了个透心凉。

河的下游是个村庄,他们到的时候已过了二更天。经过姜姬一事,小蛮对农家借宿有抵触感。但外面下着雨,小蛮还能撑一撑,季玄受着伤,再淋雨怕是要起烧。小蛮选来选去,终是敲开了一家住户。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丈夫姓陈,养了个闺女和小儿子。姑娘几个月前刚嫁了同村的小伙,刚好空出一个房间来。

小蛮和季玄扮作兄妹,和他们说是出门探亲,路遇劫匪,从河对面逃命到这里。小蛮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贴在脸上,衣服浸着水裹在身上,又沉又冷。季玄比她情况更糟,伤口长时间浸在水里,再不处理就要发脓。

陈嫂看他们一身狼狈,还受着伤,赶紧把人迎进来。

两人要把身上湿透的衣服换掉。这就不得不夸一句丁二心细,因他们坐船,为防落水,整个行囊都用油纸里外裹了几层,否则他们就得烤一夜的衣服了。反正用内力烘干衣服这事小蛮是不会的。小蛮找陈嫂要了点热水,囫囵擦了下,换上干爽的衣服,然后把房间让给季玄,自己在门口等着。

院子里的灶房亮着火,陈嫂正在给他们煮姜汤。因着前车之鉴,小蛮对于陈嫂一家的热情总有些不得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正想着,听到季玄叫她。

小蛮推门进去,季玄下身已换上干净的裤子,上身却还穿着湿透的里衣。脚边堆着换下的衣服,里面露出一片沾满血迹的布条。季玄对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药瓶:“你帮我上药。”

她紧走几步走到他身后。背上也是大片的血迹,她轻轻把粘在伤口上的衣服拉开,伤口处的粉末已经被雨水和着血水糊掉:“要把衣服脱了才好清理伤口。”

她帮着季玄把里衣脱了,把一块巾子递给他:“你先擦擦水。”

她站在他后面,语气淡然镇定的模样,眼神却只在他头部以上乱飘。

一会季玄把巾子往后递给她,她伸手去拿,触到他的指尖,冰凉凉的,像在水里浸过。她吓了一跳,匆匆接过巾子,避开伤口擦拭背上的血迹。

他的背不是很宽厚,但是一点也不显单薄,肩膀挺括,挺好看的。巾子沾了热水,血污很容易就拭了去,露出光滑细腻的肌肤。大概天生底子好,又兼从小养尊处优,季玄的皮肤比一般姑娘家都要好。白皙光润,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只是这次的伤口估计要留疤了。

小蛮看着肩上那一道皮肉外翻的伤口,想着这都是因自己而起,心里又愧疚又感激,手上的动作更是轻柔。把药重新敷好,从衣服下摆又撕了一圈布条,给伤口缠上。这次季玄没穿衣服,她的手几次碰到他光裸的肌肤。他手很凉,身上却发烫。她屏着呼吸,似乎这样就可以忽略手上的触感。等包扎好,她也憋出一脸血色。

小蛮顶着一脸火烧云,哪敢让季玄看见,全程埋着头给手心换了药,又匆忙抱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开门出去。如果她不是这么心虚,就会发现季玄的心不在焉和脸上那一抹可疑的红晕。

小蛮在门口长吁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准备去找陈嫂,抬头刚好看见陈嫂端了两碗姜汤走过来。她赶紧把衣服放下,迎上去接过姜汤:“陈嫂,麻烦你了,我来就好。”

她停了一下又问:“这村子里能请大夫吗?”

“村尾有个黄大仙,村里人头疼发热,跌打损伤的都找他。现在歇下了,你男人要是伤的不重,等天一亮,我帮你找他过来。”

小蛮想到现在下着雨,也不好让人趁夜跑这一趟,天也快亮了,不差这两三个时辰,就点点头:“好的,那就麻烦陈嫂了,诊金我们可以多出些。”

说完,才反应过来,忙纠正对方:“陈嫂,我们不是,我们是兄妹。”

“知道。”陈嫂不以为意的点头,一副“我都懂”的样子,“是他父母不同意吗?你让他和父母好好讲讲,你们这样冒冒失失跑出来,多危险,你看还碰上歹人了,幸好没出大事,你们两家人该多担心。”

“陈嫂,你误会了。我们……”小蛮还想解释,身后门吱呀开了,季玄披着外衫站在门边。

“看你男人脸都冻白了,赶紧把姜汤喝了去休息。现下夜深了,还下着雨,衣服等天晴了再洗。”陈嫂指了指小蛮脚边的衣服。

“好的,谢谢陈嫂。半夜打扰了,陈嫂你也赶紧去休息吧。”季玄微微笑了一笑,转向小蛮,“你还不赶快进来,不要耽搁陈嫂去休息。”

他看她的样子哪里像兄妹,分明就是一对小情人。小姑娘脸皮薄,害羞着呢。陈嫂暗自好笑。

小蛮端着姜汤跟着季玄进房,搁在桌上。她的心里有点不得劲。就算她和季玄是一对恋人,为什么就是他父母看不上她,而不是她父母看不上他呢。她哪里比不上他,长相?气质?家底?她想了想,泄了气,出去把衣服抱进房间,放在一边,准备等明天雨停了再洗。

等她做完这些,季玄已把姜汤喝了,指着另一碗对她说:“不要放凉了,趁热喝。”

但小蛮想着之前的事,决定还是不喝了。如果不幸这户人家再出问题,至少还有她一个战斗力。

季玄虽觉得这户人家应该没甚问题,但小心点也是好的,遂也不强求,问她:“有干净的巾子吗?”

小蛮找了来递给他,见他用受伤的左手拿着巾子慢慢的擦着头发。季玄的两处伤,一处伤在右肩,一处伤在左手心,这样两只手都不得用。

小蛮连忙上前说道:“我来吧。”

她从季玄手里拿过巾子,解了发带,把头发弄散,用手指梳顺。再把巾子摊开,覆住他的发顶,轻轻揉搓。

她的手势又轻又柔,季玄舒服的眯了眼。他现在发现对付她,不动声色的示弱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蛮细细把季玄的头发擦干,接下来就是睡觉的问题。不过也不是没有一张床睡过。小蛮乖觉的爬到最里侧,把大半张床和整床被子都让给季玄,自己只贴着墙角,努力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谁让对方是伤者,还是为她受的伤。

小蛮见季玄吹熄了烛火,连忙闭上眼睛。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她感觉身边微微一沉,一股热气像要贴上来。她紧紧闭着眼睛,往墙角更贴了贴,然后发现他扯了一截被子盖在她身上。他的手横过来时,她气都不敢喘。等他收回手去,才轻轻换了口气。

大约是扯到肩上的伤口,感觉季玄的动作僵了一僵,才接着躺下来。

小蛮闭着眼躺了许久,却没有睡意。那边的季玄从躺下去,就一个姿势一个呼吸,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两人各盖着被子一角,睡在两侧,中间的空隙还可以再塞下一人。

小蛮又躺了一会,装作自然的侧了个身,借此活动了下僵硬的身子。她睁开眼,季玄在她眼前一个手臂长的位置,还是平躺着,应该是睡着了。她盯着他黑暗里的侧脸,想起夜里他扑过来护住她。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呢?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她和他说谢谢了吗?好像没说?不管说没说,她决定明天要再和他道个谢,她要让他知道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她想起刚刚给他换药,她拿着布条从他腋下绕到前面,她的手指几次触到他的胸口,似乎挺结实的。其实上一次被掳走在马车上,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时就发现了,不像姑娘家的胸口软绵绵的,但又不是硬梆梆的硌人,很安稳的感觉。

妈呀,她都在想些什么。小蛮伸手拍了拍脸,拍了两下反应过来,屏住呼吸等了一会,见季玄没有动静,才在心里舒了口气。

快睡快睡,天都要亮了。小蛮闭上眼,强制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

第二日小蛮睁开眼,眼前又是季玄放大的脸。她吓得往后一躲,但马上发现不对劲。他的眉头皱着,大冬天额上竟然沁着一层薄薄的汗。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烫的吓人。

她连忙起身下床,从行囊里翻出一锭银子,出门去找陈嫂,让她赶紧去请大夫来。她又去打了一盆水,拧了巾子放在他额头上。

等她换过几次巾子,陈嫂已经把黄大仙带回来。他切了一会脉,看了眼睑和舌苔,又解开布条查看了背上和手上的伤口,这么折腾季玄竟然都没有醒。黄大仙告诉她,季玄这是受伤后又淋了雨,寒邪化热而引起的热证。黄大仙开了几副药,让他每日早晚煎服,并嘱咐伤口愈合前尽量不要用力,避免伤处反复崩裂。

等陈嫂帮他们煎了药,小蛮把季玄叫醒,喂他喝了药。接着他又睡了过去。

季玄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喝了药,又睡了一个长觉,这一次的状态比早上好了许多。

小蛮推门进来,看见他醒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连声问他感觉如何。得到好转的答复后,又关切的问他饿不饿。

季玄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胃里正空着难受。小蛮听了转身出门。过了一会,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白粥和一碟肉酥:“你正烧着,饮食需清淡。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陈嫂一早熬了粥,就放在灶里热着,醒来就能吃。”

季玄坐到桌边,右手抬了抬,放下来。换成裹着厚厚纱布的左手拿起调羹,艰难的舀了一匙,抖啊抖的往嘴边送。

小蛮叹了口气:“我来吧。大夫说尽量不可用力,避免伤口反复崩裂。”他是为她受的伤呢。

季玄此刻正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他淡定的把调羹递给小蛮,看着她重新舀了一匙递到他嘴边。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烫。”

这粥就放在灶里热着,刚拿出来时碗沿还有些烫手,大冬天端过来这么一会,温度应该刚刚好。但小蛮又不好自己吃一口试试烫不烫。季玄说烫,她就只好收回手,对着调羹轻轻吹气。

季玄看着她垂眼对着一匙白粥轻轻吹气,粉润润的嘴唇微微嘟起,看起来很好吃。他感觉喉咙有点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烧了一天,真是有点渴了。

小蛮吹凉后再送到他嘴边,这次他乖乖张口吃了。白粥什么味他没吃出来,他只觉得一切刚刚好。外面的日光刚刚好,白粥的温度刚刚好,空气的湿度刚刚好,她的眉眼刚刚好,她的气息刚刚好。

一切都刚刚好。

他第一次觉得,为了留住这刚刚好的瞬间,他可以做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