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养伤
作者:九回      更新:2020-02-02 04:25      字数:4501

当初小蛮跟着季玄从靖宇出发,行了两日到的山下。如今回程轻车简骑,又记挂着夏君逸的伤,连夜赶路,第二日一早便入了城。季玄安排的人马一路护送着他们到了夏君逸落脚的地方,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城外军营。季玄离开靖宇前去汀州时,留了一千兵在此地剿匪,反倒躲过了伏击。

当日夏君逸离开时,并未和九安交代去向。隔了不过五六日,再见却是重伤昏迷不醒。夏君逸代表着什么,九安再清楚不过,出了这样的事,他魂都丢了一半。把夏君逸安置在床上后,即刻让人去城里最有名的医馆请大夫出诊。

“发生什么事了?公子怎么会这样?”九安看着小蛮,语气不善。她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头发披散着,眉目间满是疲惫之意。

小蛮神情晦涩:“我们从山崖掉下,他受了重伤,昏迷有四日了。”

九安怀疑:“你们怎会从山崖掉下?公子武功绝顶,你尚且无事,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师兄是为了救我。”小蛮语气涩然,“大夫说他心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才会受损过重。”

又是她!九安一股火直冲脑门:“你非要公子不死不休么!那一剑伤到现在都没好,如今竟然又因为你落崖。”

小蛮愣住,九安他知道。她嗓子发紧,张了几次口才出声:“当初那一剑……如何……师兄是什么情况?”

九安睨着眼看她,冷笑道:“怎么,如今记起来问一句了?”当初她听到公子的消息,冷静的让人心寒。他为公子不值。

“那一剑擦着心脏而过。若不是公子心脏长得偏了一些,哪还有你今日站在这儿的光景。”九安看着面前的人刷的白了一张脸,原来她也是有心的。他冷冷的说下去,“公子昏迷了一个月,几次都以为撑不下去,如今也是没好,偶尔还会咳血。大夫说伤在心脉,不将养个十年八年很难痊愈。”

小蛮手脚俱是冰冷,胸口却烫的灼人。一颗心好似泡在黄连水里。苦得她眼里起了一层薄雾。九安不过三言两语,她可以想象的到当初的凶险。他知道她忘了,他从来不提,不过是怕她自责内疚。重逢后他消瘦那么多,她若是上点心,怎会发现不了端倪。他在病中还筹谋着从萧子乾手中救下她,如今又为她落崖。往日与夏君逸相处的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出来。他待她向来是好极。

九安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抿了抿唇,不再说什么。

大夫来得很快。

小蛮勉强收了心神看他诊脉。待他松开夏君逸的手腕,和九安两人同时问道:“如何?”

大夫说的和之前的军医差不多,心脉受损过重,所幸体内淤血清了,一时倒无性命之忧,先开几付药吃着,何时能醒也没把握。

这样的病情自然不算好。但至少不用随时担心他下一刻呼吸就停了。小蛮受伤以来没有调养过,连日的赶路与紧绷的神经使身体达到一个极点,如今提着的一口气蓦然松了,整个人随即陷入黑暗。

这一觉她睡得很长。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她睡足了一日一夜。她连忙起身下床,推门出去。

小蛮和夏君逸都住在后院。两个回廊对望,中间隔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里有一棵椿树,先前她在树下练剑,夏君逸就在廊下支一方小案,摆上瓜果茶点。那时树梢还有盎然绿意,如今已有落叶凋零。

小蛮踩过未来得及清扫的落叶,心里也有一股说不清的萧肃。她推开夏君逸的房门。

他被梳洗过,安静的躺在床上,素色缎面的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下,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乌泱泱的长发散在床上,缠在枕上和被上,趁着苍白的脸有一种生动。夏君逸其实长得很好看,不同于季玄的漂亮,是君子如玉的俊雅。那双眼总有熠熠的光彩。如今却紧闭着。

她坐在床前看了他一会,门被推开。

九安见到小蛮,愣了一下:“你醒了?”

没等小蛮回答,他又说:“我让人把你的饭菜和药热了送到你房里。”

“送到这里吧。”小蛮看着他手里的碗,“二师兄的药么?”

九安看了她一会,走过来把碗递给小蛮:“你来喂公子。”

说完也不等小蛮反应,转身就走了。

小蛮苦笑,九安当真是讨厌她,先前还只是隐隐觉得,如今他是毫不掩饰。若不是碍着夏君逸,可能连大夫都不会给她看。毕竟夏君逸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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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君逸是在回靖宇后的第四日醒的。

这是他在靖宇的房间。房里点着烛火。

他的床前置了小塌,塌上斜靠着一个人。那人闭着眼,胸前摊着一本书。暖黄的烛光洒在她脸上,眉眼柔和的不可思议。夏君逸想起她高烧不醒那几日,自己也是直接在床边置了卧榻照料她。

他的心软成一滩水,又觉得心疼。

他撑着坐起。这一点小动静惊醒了榻上的人。

小蛮喝了药,十分嗜睡。本是看着书,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她睁开眼,看见夏君逸坐在床上,一脸温和的看着她。第一反应觉得自己在梦里。下一刻便清醒过来。

她忍住自己扑上去的冲动,声音打着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夏君逸冲她笑了一笑:“还不错,就是有点饿。”多日未开嗓,声音又低又哑。

这几日给他喂的都是流食,怎么会不饿。小蛮看着那张脸,两颊已经凹下去,形容十分憔悴。只是那抹笑,熟悉得让人心安。她眨眨眼,把那股酸涩压回去:“我去热些吃的来。”

她忙不迭的跑出去,差点绊了自己一脚。

待小蛮出了门,夏君逸才把视线收回,伸手在胸口按了按。看来这次他昏迷了不短时间,把她吓得够呛。

小蛮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九安,他手里端着一碗米粥,上面撒了撕得碎碎的肉丝。这粥每顿都熬一碗,就在灶里热着,就等着夏君逸醒了后能马上有东西下肚。

九安端着粥大步走到床前,语气激动:“公子。”他毕竟年轻,还无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夏君逸微微颔首:“我昏迷多久了?”

“八日。”回他的是小蛮,声音哽了一下,“那日早上我寻了果子和水回来,你烧的太严重,一直没醒。”

“你一定吓坏了。”夏君逸视线落在她手上,“你的伤……咳……如何?”

看夏君逸犯咳,小蛮紧张的阻止他:“你先别急着说话。大夫说我的手恢复的很好,过几日就能把板子拆了。”

九安上前一步:“公子,先吃些东西吧。”

他在床沿坐下,小心的在粥面上舀了一匙。他抬头看见夏君逸的眼神,那一匙粥就怎么也递不出去了。

他猛的顿悟,转头把粥碗塞进小蛮手里:“我去请大夫过来。”然后匆匆起身走了。

夏君逸向小蛮伸手:“你手伤着,我自己来吧。”

小蛮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把碗放在一边的小几上。她拿了榻上的毯子蜷成一团垫在他背后,又调整了一番,让他靠的舒服些。

然后用张帕子裹了碗身,放到他手里:“二师兄帮我拿住碗。”用帕子包着是怕他烫手。他这么拿着碗不会累,她也刚好空出仅有的一只手喂他。

夏君逸半垂着眼,她的睫毛浓密纤长,微微覆下来,在眼底勾勒出一片阴影。她用调羹搅了搅肉粥,舀起一匙,想是怕粥水下淌,调羹底在碗沿刮了刮,然后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原来她照顾起人来是这样细致妥帖。

他的心里又软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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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君逸躺了十来日,伤势好转了一些,开始可以下床,由小蛮陪着到院里走两步。她的伤势不重,修养了大半月,已好得差不多。手上的板子也拆了,虽还不敢提重物,但做一些简单轻便的事是无碍的。

小蛮递给夏君逸熬好的药,待他喝完,又递过一旁备着的腌渍的梅子。他不喜甜食,所以她换成了梅子,酸酸咸咸,把嘴里的苦味压下去不少。他想起当初自己哄她吃药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

小蛮有些不解的看着夏君逸。养了一段时间,他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日光如金,薄薄的打在他脸侧,衬着嘴角的弧度,好看的紧。

她看得有些发怔,突然开口问道:“二师兄当日是怎么找到我的?”

醒来这么久,两人不知什么心思,竟然都未提起过坠崖前的事。

“你们是行军,行踪很容易查到。”

小蛮点头。那几日走的都是人迹罕至之路,但行军车马多,沿途留下的痕迹必然也多。

夏君逸接着说下去:“我在山道上碰到萧季玄身边那对姐弟,他们正与一群人缠斗。是他们告诉我你们的去处。”

他从牢里出来,才知道就在他被带走的同一日,小蛮也留了一封信离开了。他的人直到第二日才发现她不见。信上说的是有急事回万花阁一趟。他一想便明白了,季玄寻了由头把他关了三日,什么也不做又放出来,想必是与小蛮做了什么交易。再听到季玄在他被抓的当日离开靖宇,前后一联系,他脸都白了。萧子乾勾结大沥国在汀州设伏,势在必得。汀州这一趟,是有去无回。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即刻出发前往汀洲。他日夜不停一路循着痕迹追过去,在山里撞见那两姐弟。他们一时被人缠住,见到夏君逸立即给他指了小蛮和季玄逃跑的方向,只希望他能尽快追上救下二人。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却在下一刻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山崖。幸好,他还来得及。

想到那时的情景夏君逸还心有余悸,语气也沉下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既然说要了断,怎么还会和他一起走?”

小蛮脸色有些讪讪:“他答应我不再为难我们。”

他蹙起眉:“他未必就为难得了……”

话未说完,被小蛮打断:“以后不会了。二师兄。这是最后一次。”

她神色认真,想让夏君逸相信她。夏君逸只是笑了笑。

她很快又问道:“二师兄如何知道我们是去汀洲?”

夏君逸看了她一眼:“他是奉命来靖宇和汀州剿匪的。”

小蛮颔首。这种事不是朝廷机密,一打听就知道。他们三日的路程,夏君逸只花了一日多,想必路上都没有休息过。她声音低下去:“其实不应该来找我,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夏君逸看她黯下去的神色,屈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说的什么话,不去找你是要我明年给你上香吗?那不如躺几日来得省心。”

小蛮摇摇头:“这次是我们运气好。若不是被树挂到……”

她止了话没说完,但他们都知道,若不是被树挡了几下,两人可能都活不了。

但她很快接着说下去:“死一个已经是赔本买卖,二师兄你还想要凑一双,这账你会不会算?”

她眼角扬起,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看。那眼里似有光闪过,快得他抓不住。

他突然想不管不顾的告诉她,他的那些心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越压抑,越觉得浓烈,像一坛封存多年的老酒,未饮先醉,又像一把火时刻烧着自己。

“对你我从未算过。”

他看见她那一排小扇子似的羽睫颤了颤,像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小心翼翼的停在他心上,有些娇弱,有些慌乱。

原本急切的冲动突然冷了下来。像那些潮水,来时要将人没顶,去时一干二净。他害怕他把心思挑明了,从此她会躲着他。

他捏紧了手指,再缓缓松开:“亲人之间何须算来算去。”

他冲她笑了笑:“若非要算,也该是活一个本就是赚到,如今你我都无恙,岂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小蛮看他初时眼里光芒细碎,但很快尽数散去,只剩下清浅笑意。她心里有些酸涩,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与夏君逸素来亲厚,他待她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她甚至怀疑那夜是她听错了,他未曾那样缠绵的唤过她的名字。

他依旧是她无可替代的二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