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许走了，一如他的母亲。

生离和死别，如今他都经历了，到头来，不过仍是他踽踽独行在这烂泥一样的人生道路上。

“走了，走了，都走了，”他喃喃自语，似是自嘲，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方南生啊方南生，你悄悄你这幅孬种模样，谁愿意为你留下来啊，没人愿意……”

泥水中，映着他苍白憔悴又俊美异常的脸。

他自幼就知道自己生得好，因为自己的这幅眉眼，他的母亲总是痴痴地盯着自己看，用那种绝不是母亲看儿子的目光，他不曾开口询问过，但是他却知道母亲是在透过自己幻想着那个男人，他母亲真的是格外喜爱他的相貌，越是这般，他就越是痛恨自己的相貌，他的存在本就荒唐又肮脏，这幅眉眼更是时时提醒这不堪的过往。

自打戴上面具的那一刻，他觉得整个身心都放轻松了，再后来，遇到轻许，他的心也开始渐渐柔软了下来，他甚至开始有些理解母亲的痴傻，说白了不过是一个情字罢了，即便他再厌恶再不屑这世间的情爱，到最后，仍旧是逃脱不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让轻许瞧一瞧自己的脸，不再是隔着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而是让轻许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看看他这张脸，不管结局如何，他希望留在轻许记忆中的，不是那张人皮面具。

所以今日，他不顾病体，四更天就开始焚香沐浴，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收地拾着自己，他认认真真地梳头洗脸，更衣换鞋，站在铜镜前，一条条地试着腰带挂件，他不安又期待，直到坐进了长亭，人才渐渐安宁下来。

他知道这一日后，自己再不会有这样的冲动和愚蠢了。

可是当轻许的目光划过自己的脸，他头一次窃喜自己生得这么一张脸，但是不过短短一瞬，她就挪开了眼，再没有看向自己，他还是忍不住酸涩凄楚起来，但凡有一丁点儿的可能，他都愿意一辈子戴着那张人皮面具，陪在她身边，即便到死都只是个卑贱的太监。

但是，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南生死死盯着泥水中自己俊逸惑人的脸，一眨不眨地看，他伸出手，颤颤地想去抚一抚自己，却蓦地一头栽进了泥水里。

—第三卷完—

昭德二十一年五月十八

伊犁

伊犁将军府

宁亲王至伊犁，陈大愚及手下众将出城跪迎，是夜，陈大愚在伊犁将军府设宴，为宁亲王接风。

夜至三更，宴席结束，一众将领起身告辞，始休亲自起身送行，陈大愚也上前告辞，始休却几步上前勒住了他的马缰，对陈大愚笑道：“陈将军今晚喝得不少，本王可不放心陈大愚骑马回去，不如陈将军今晚就在将军府歇下吧，陈将军原本的院落都还收拾得干干净净，陈将军不要推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