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还有白菜叶，半截的蔫了的胡萝卜，坏掉的洋葱、番茄……
各种各样恶臭的东西，腐烂的食物，都朝靳稣婷扔过来。
她躲不开，生生地挨了好多下，受伤还未愈合的手臂一阵阵的疼。
覃儿一直在门后看着，见局势已经乱成这个样子，把门打开，把靳稣婷扯回来。
“小姐！你不说能控制好吗？让我看看你手臂怎么样了！”覃儿心疼地直掉眼泪，拿起靳稣婷地右手来回仔细地检查，双手把她身上那些肮脏的东西拍开，有些已经在她衣服上沾了汁液，有些砸在了她的脖子、手掌，头上还挂着一颗开了花的臭鸡蛋。
“他们太过分了。”小黑已然气得发抖了，拳头握的紧紧的，“已经开始动手了，就别怪我们了。”
小黑气势汹汹从偏门离开了，靳稣婷愣楞的，覃儿以为她是被砸傻了，手拿到她眼前晃了下，“小姐？”
靳稣婷一直忍着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压抑了好久，连着上一世的，被误会被误解被人奚落的一切情绪，都被释放出来了。
她哭得很大声，很大声，震耳欲聋。
“手好疼啊。”
覃儿却忍住没哭，因为她看见靳稣婷哭了，在她印象里，她好久没哭过了。
“我..我没..有做，我没..做那...些事。我为...为什么要，被...被那...些人这...样对待……”靳稣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好难...过。”
覃儿上前去抱住她，轻轻安抚着她的背。
靳稣婷还是很难过，她本来可以不哭了，被人一安慰，眼泪又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掉了。
门外。
小黑带了一帮子破旧衣服的乞丐，他们或拿着棍子，或拿着铁棒，有的手里拿了石头，还有双手里都握了泥啊沙啊的。
门口那些闹事的人见气氛不妙，但仗着他们里面有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就把这群瘦弱的乞丐不当回事。
小黑走在最前面，周身满是戾气，完全没了平日里活泼跳脱的样子。
“兄弟们，就是他们欺负姐姐，给我上！”
那气势颇有带兵打仗的风范。
话音刚落，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就冲着门口闹事的那帮人去了，上去就是打，招招都下了狠手。
但那群闹事的也不是吃素的，两拨人立马扭打在一起，而早前那个白衣服的小姑娘，早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躲起来了。
覃儿照顾了靳稣婷回房间，却忘记了小黑这边的事。
府上没有主人掌事，家丁们也不好干什么，何况这样的混战，也不是他们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
西街的百姓也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更何况还是将军府的热闹。
一辆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车上的人看着门前混乱的一团，小黑打得最是激烈，掀开帘子，问外面的人，“夫人呢？”
“夫人回娘家了。”外面站着的下属低头，回答。
“王氏呢？”问起府上的姨娘，下属回答：“带着三小姐上庙里祈福了。”
老将军顿时火气大了，“把这些闹事的人通通带去官府，闹事闹到将军府像什么样子！”
收到命令，下属带人阻止了，把那一大帮人带到了官府。
——
素轩院，靳稣婷换了衣服，情绪还是很低落，不想吃饭也不想喝水，就呆呆地坐在床边，倚着床头的柱子，一下一下地磕着。
力气不大，却听得覃儿一阵阵的心悸。
手垫在靳稣婷和柱子中间，说，“小姐，再磕脑子要坏了。”
靳稣婷双目无神，眼神不聚焦地望着不知哪处。
覃儿又心疼又担心，这不是被砸傻了吧。要是想到是刚才那样的局面，她是死活不会让小姐出去的。
外面的丫鬟草草突然跑进来，说：“小姐，老爷回来了，要见你。”
靳稣婷不动，捂住耳朵，“不去。”
不想动。
覃儿见她这样，就叫草草先出去了，草草边退下，安静地关上门。
“小姐，我去把俞小姐请来吧。”靳稣婷听俞倾澜的话，说不定能安慰开导一下她。
“别去。”靳稣婷现在谁也不想见。
俞倾澜一定也听到了外面的传言，不知道她会怎么看自己，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对她这么好。
“小姐……”覃儿不知道怎么办好了，靳稣婷很少像这样的，以前都是哄一哄就开朗起来了。
门突然被推开，黑色衣裙踏进来，覃儿看见来人，防御的状态，“你想干什么？”
“呦，现在的下人都这么猖狂了？”靳熙雯掩嘴而笑。
“滚。”靳稣婷眼里满是厌恶，虽然是猜测，但她固执地认为这些谣传一定就是靳熙雯做的手脚。
因为从前靳楚也是这样对她的。
“干嘛那么凶。”靳熙雯继续笑，“你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
靳稣婷恶狠狠地盯着她，紧咬着牙关，却不说话。
“啧啧啧，这次还真不是我呢。”靳熙雯一副可惜了的表情，“或许，你应该问问相府唐若之。”
“你这个妖女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覃儿指着靳熙雯，对她满嘴喷粪的行为很不满意。
手指被她的手掌握住，一掰，清脆的骨头声传进靳稣婷的耳膜。
“你干什么？！”覃儿的手指被靳熙雯掰断了。
覃儿不喊疼，却冷汗直流，靳熙雯的动作很快，她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下次注意点，我不喜欢别人拿手指着我。”靳熙雯干脆利落地抽身，拍拍手掌，拿出手帕仔细擦拭。
“还有你，靳稣婷。”靳熙雯走之前看了一眼颓在床上的靳稣婷，眼里的惊恐，她很满意地上笑了笑，“一点打击就受不住了？以后还有更好玩的。”
“你这个变态。”靳稣婷看着离去的黑色背影，咬牙。
她一再回想，她好像没惹过这个女人。
从一开始她就很不喜欢自己的样子，到现在变本加厉。
“覃儿，你没事吧？”下一秒，覃儿痛呼出了声。
“我没事，一点小伤。”但是食指明明断了。
“小姐，我去找小黑，你好好休息，我让草草给你带晚饭。”覃儿冒着冷汗，靳稣婷却没有看出，只说：“好。”
覃儿刚走，老将军就过来了。
“爹。”靳稣婷没有下床，淡淡开口。
“门口是怎么回事？”老将军坐在靳稣婷对面，出口就是质问。
靳稣婷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说，“一群闹事的罢了。”
老将军看着她不以为意的样子，他生平最重面子，有些愠怒，“你身为将军府大小姐，主母主君都不在府上，这些事情应该管管的。闹得这样大，让将军府的颜面放在哪里？”
靳稣婷一瞬间抬头，将军府的颜面，比她还要重要吗？她顿了一下，才开口：“这也不是我想的，更不是我能控制的。”
老将军觉得她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又想到方才西街那群闹事的人和百姓门指指点点的目光，“你只要出去就一定能控制住，作为大小姐，这点责任都担不起来？我常待在练兵场，你母亲又回了娘家，你姨娘带着你三妹妹上山祈福，你哥哥又要闭关。你说你控制不了？那我留在将军府上的精兵，都是摆设？”
靳稣婷晃了晃神，忍了忍眼泪，“我真的没办法。”
“还有你收留的那个什么道士，是他带头在闹事，带着一帮乞丐和一群大妈们撕打！”老将军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你带回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要不是我把人送去官府，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靳稣婷听到前面一句，是疑惑，小黑带人去跟那群大妈大架了？听到后面一句，老将军把小黑送到官府了？
“爹！你怎么可以这样做？”靳稣婷想到小黑最害怕官府，就朝着老将军大喊。
“小黑他是我的朋友！”
老将军气得站起来，支着的拐杖敲地声声作响。
“什么狗屁朋友？！他就是个奴才！没规矩的狗奴才！”
靳稣婷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老将军这副模样很陌生，“您从头到尾在意的都是面子，那您问过我了吗？”
老将军正在气头上，回了一句，“你怎么了？伤不是已经走就好了吗”
右手的伤口隐隐发痛，“今天门口那群女人拿着那些脏东西砸了我，我一个人站着被他们拿臭鸡蛋烂番茄砸得狼狈不堪，而就是你口中的狗奴才，带人给我出了气！你凭什么把他关进官府？！”
老将军怔愣了一下，看着靳稣婷，张了张口，终究没说话。
靳稣婷站起来，左手抹了一把眼泪，“您不是好面子吗？好，我今天就告诉你，我被外面的人说下贱、不入流。把好好的姑娘搞到别人的床上，还谋害自己的亲妹妹，因为嫉妒杀害了自己的妹夫，然后落得没法做母亲的下场，他们都在拍手称快啊！”
“你知道吗？他们没有一点证据，就靠着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证人，受害者，还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把我编造成了一个形象恶毒的坏女人，说我没资格做太子妃，说我是将军府的耻辱，说我是福鼎国的妖女！”
“我还以为我有爹爹呢？他到这里来责怪我，还把为我抱不平的朋友关进了官府，这是什么世道？”
靳稣婷一口气讲完，老将军怔忡地看着她。
他是做了什么，让他的宝贝女儿哭成这副模样。
“酥儿，我……”
“你出去！”靳稣婷指着门外，毫不留情，“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老将军支着拐杖，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酥儿你原谅爹爹吧。”
靳稣婷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原谅？”
“从你维护包庇靳熙雯，纵容她谣传我的时候，我就不可能原谅你了，爹爹。”最后一句爹爹咬字及重，她的父亲始终给了她所有的宠爱，却在关键的时候，没有做出正确的决定。
老将军看着面前自己的女儿，是他这个父亲不对。宠爱是他给的，特权是他给的，无限宽容也是他给的，但最后带来的伤害，也是他的责任。若他能够一碗水端平些，若他能够在看清靳熙雯的计谋时就不包容，她或许就不会活得那么苦了。
沧桑的背影消失在靳稣婷面前，她像绷紧的弦断了似的，瘫坐回了床上。
老将军出了素轩院，突然弯下身子，整个人都靠着拐杖支撑。
“噗——”
一口鲜血喷出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啪——”
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出现在靳稣婷脸上，她差点站不稳。
“你这个不孝女！”吕氏气呼呼地叉着腰。
屋子里站满了人，王氏、靳熙妍、靳韦德、靳熙雯，还有吕氏面前的她。
老将军昏睡在床上，明妈妈诊断说是气火攻心导致的昏厥，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而且明妈妈说，老将军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之前有吐血的症状，时间已经不多了。
老将军晕倒之前去过素轩院，也是在素轩院门口被发现的。
路过素轩院的丫鬟家丁们，都亲口承认了看见过靳稣婷和老将军在争执。
在吕氏的引导下，大家都一致认为是靳稣婷气晕了老将军。
“对不起。”靳稣婷也以为是自己的话气到了老将军，愧疚、后悔的情绪在胸腔发酵。
“滚回你的素轩院！”吕氏瞪着她，“别在这碍眼！”
靳稣婷眼泪出来了，滴在地上，她想要守着老将军，万一他就这么走了，她会后悔一辈子。
“能不能让我，待一会。”
“你还想在这气死谁？”吕氏言语刻薄，“别在这惹人烦，快滚！”
靳稣婷低着头，让眼泪默默地掉。覃儿进来把她拉走，手指缠了纱布，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小姐，先走吧。明日再找机会来。”
现在老将军昏迷，若是继续待在这里，吕氏定会为难小姐。
毕竟这偌大的将军府，除了老将军，真的没有人是小姐的靠山了。
靳稣婷跟在覃儿后面，黄昏是血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