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三里 1
作者:天空and风      更新:2020-02-18 14:14      字数:2828

(十四)三里

楔子

桃子,原名王雪,性情暴躁,但因生的几分姿色,人生到此也有过几段令自己颇为感慨的爱情故事。但顾及所设爱情之事,非分即合,毫无述作之意,于是以下涉及男女之事,皆一笔勾过,只当是天上雁,水中石,沧海一粟罢,不可尽数考究。

故事里,她叫我三疯,我叫她桃子姐。只是这都是后事了。

故事一

黄昏刚过,天还没有黑尽。

我蹲在两扇黄色的木门前,稍微用了点力,将门推出来一条缝,然后从门缝里看去。院子里被一颗郁郁葱葱的核桃树笼络着,黄昏的颜色更是褪去了一二。四周的房子都挂着锁,独左边第一个房门上挂了半截帘子,粉里泛着白。帘子偶尔蠕动了一下便也不动了。再远了便有青砖砌的栅墙,墙上有个圆口,大人小孩都能通过。过了栅墙,老房子上拆下来不用的门框子散的散,烂的烂。核桃树的根就扎在墙旁边不到一尺的地方。树叶沙沙作响,突然噗通一声,一个绿旮瘩砸在地上,我身子不觉一抖,神儿这才回来了。

我站了起来,双手拍拍屁股上尘土,准备转身离开,便老远听到咣咣当当的自行车轱辘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刚刚降临的夜幕。桃子风尘仆仆地蹬着车出现,一缕余光却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发梢。我探头窥视,发觉这世上的温柔正一点点变得透明,仿佛要消失了般。

“桃子,你回来了,快,开门开门!”我暗暗窃喜。桃子刚刚回来,自是不知道有核桃落了下来,如此的,核桃定然是我的了。

桃子将书包放在车筐里,然后从腰间裤环上解下一串钥匙,找了最小的,一边开门一边怨我,“怎么又不叫姐了,真是白疼你了。”说毕,推门而入。然后将自行车停靠在院子空闲的台阶上,便掀开那半截帘子,开了门锁进去。我也不理睬她,一个箭步来到后院,弯腰瞪着眼,仔细瞧着所有墙角和树根,遇到地上落叶,便踩上一脚,生怕藏在底下而错过了。桃子出来打水,绕到了后院,见我一个人玩着,笑了笑就走进了厨房。刚开门,一个踉跄,人没事,手里的洗脸盆却差点丧了命。桃子吓得像丢了一魂一魄似的,呆住了。我赶忙跑过去,拉起她的手,另一只手在空中划来划去,嘴里拉着长调反复念叨“桃子,回来!桃子,回来!”她捡起盆,反正检查了个遍,没事了才舒了一口气。然后问我,“你这是跟谁学的?”我如实说了,“我奶奶啊。她每次见什么东西吓了我,都这么做的。”桃子又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线。“小小年纪,不学好的,反倒学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姐教你写字吧,以后去了学校,学起来也容易了。”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了。桃子打开厨房的灯,这才发现了罪魁祸首正是那个绿疙瘩。她捡起来道,“原来是你这小家伙害我拌了一跤,看我一会扒了你的皮来吃。”此时,我看到她手上的正是那树上掉下来的,便心下一急,“快给我,这是我先看到的。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我伸手来抢,桃子见状,手越是举得高了,说道,“你若是这么说,那我昨在地上看到也是我的了?”我反问道,“是什么?”她却不理我了。

桃子洗脸毕,天就黑尽了。

掀了帘子,下两台阶,来到房中。左边靠墙放着一扇大圆桌,桌上有台黑白电视机,上头杵着两根银白色天线,东倒西歪。对面是一套淡红色的组合式立柜,中间柜子门镶有一镜子,说是镜子,却因做工不精,经常照得人没了正经模样,于是,白天我倒可以照照镜子,晚上便成了那洞中之物一般,不敢正眼瞧它。

桃子命我坐在炕沿,她则拿了椅子坐在圆桌前。桌上乱糟糟,打理了才好了点。我闲坐着无聊,便倒头仰着面躺在炕上,那炕三面环墙,其中右边是窗,中间和左边墙上贴着各种金发碧眼的画照,我却因欣赏不了,更加觉得无聊了。

桃子在书包里摸了半天,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反而将书和杂物倾倒出来,捏了面小镜子在手里,朝着自己打量。接着她解了红色的发带,那些青丝便散在了肩上,如披绫罗绸缎般。等一切都弄完了,不觉又过了一刻钟。我终耐不住,索性脱了鞋子,炕上玩去了。桃子掂了掂壶,扭头对我说道:“你小心翻下来摔了胳膊腿,我打点水去放在炉子上烧,一会来了给你砸那绿疙瘩吃。”于是便拎了壶出去了。

外头天已经黑尽好久了。房子里不知道哪里传来蝈蝈叫,叫人听了心生紧张,窗外树影子摇着头晃着脑,宛如鬼影一样,让人看了越发不敢直视,却又不得不看,生怕“他们”趁我不备,叫我一声,勾了我去。于是绷着神经,一动不动,只瞪着眼扫视周遭的一切。突然那半截门帘被风扬起,一眼看过去,恰看到了斜着对面房子的玻璃窗,我看着那时,仿佛那里也有人正看着我,于是胳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手心也全是冷汗。

桃子进来的时候,这种感觉才慢慢褪去了。

桃子赞我乖,居然没有乱动,我刚缓过来,却不知怎么作答,于是只笑了笑。她手里拿着已经剥了皮的核桃,放了些在我手里。可说来也奇了,那些核桃就像抹了蜜般,嚼了两口,越发觉得香,便吃出了声,又怕她拿来玩笑,便又问道,“姐,怎么没听到你砸核桃的声呢?”桃子答道,“乖了,我多拿了几个去外头砸的,要不然汁染得地板全是黑,你可好,就等着吃呢,赶明个我手黑了,你说了嫌弃的话,做了嫌弃的事,便再也别想吃它了。”说着又递给我一些,自己也脱了鞋上来了。

吃毕,躺着无事。桃子转过身来,眼对着我。那眼睛倒不大,却也水灵,如潺潺溪流,又有些光投在眼里,如宇宙星辰一个模子。我便也盯着她看了起来,却发现自己颠倒在她的眼里,甚是不解。便道,“我常常是不是头朝地,脚朝天?平日里那些‘掉下来’,其实原是‘掉上去’?那冒出来的烟,升起来的雾,都不叫“上了天”,而是“下了天”了。或者这些眼中的只有我和别人不同罢了。”桃子听了这些瞎话,只笑得人仰马翻,不一会两处腮红,一抹梨花泪。突然,她又记起来早先与我说的识字一事,便指着那炕头柜中的木匣子道,“去把那个抽屉拉开,里边有个本子和笔,取来我教你认字,日后也不是那睁眼瞎了。”我拉开抽屉,里边东五西六,杂七杂八,那线轱辘和红头绳交缠在一起,篦子上套着几个扎头发的皮筋,两个铜铃铛凑成一对儿,剩一只袜子孤零零,更有那线蜡一个,大珠小珠几许,羊香包一个,剪刀一把。

那本子只手掌大小,正压于剪刀下,旁边有三根铅笔,长却不足一寸,我随便拿了个来,合上抽屉,又趴在桃子身边了。桃子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道,“给我。”只见她奋笔书了八字,分别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那字跃然纸上,遒而有力,断不像初中生所为,却又亲眼所见,不得不信了。桃子指一个字,念一个字,我便学一个字,几番下来倒也能记住了。桃子又道,“所教你的是《百家姓》开头两句,都是姓氏,你且先记着这些,看看有没有不知道的?日后定让你都知道了。”我又哪里知道这么多,那二伯伯家姓李,桃子家姓王,其他一概不知。桃子见半天无话,便又问道,“有没有喜欢的?”我才答道,“喜欢‘王’。”桃子一脸疑惑,“人人喜欢钱,你却喜欢王,莫不成要当那山里的大王了?”说完噗嗤一声笑了,眼睛眯成一轮弯月,正有诗云:追思往事浑无寐,寂历虚檐月半弯。

正玩闹之时,忽听到有人推门而入,只道是谁,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