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之主与周药仁的关系岂止是反目成仇的兄弟这么简单，他背负的是破灭的阳关下埋葬的万千忠魂，对于习惯了父债子偿的周清涟来说，这一位素未平生的叔叔会有所刁难，也是理所当然。

当年的背叛，将整个西境拖入溃败的深渊，也让他达到了权力的巅峰，西境的主宰，位极人臣，即使是武皇想要将整个有关周药仁的历史翻页，也没有将手伸入西境。

并非是武皇相信西境之主对于周药仁的仇恨能够超越他对于自己兄长的敬爱，而是武皇知道周清涟必然会去西境，所以才会与西境之主妥协。

他要让西境之主明白，寒霜城可以乱，南国可以乱，北方草原可以乱，甚至连东疆也可以乱，但是混乱绝对不能席卷到西境，就算帝王之位易主，西境之主的宝座也不会有所动摇，所以西境之主大可不必理会周清涟的蛊惑，继续享受他的生活。

在周清涟看来，回归祖宗祠堂，昭告天下之人西境之主的叛乱并非叛乱，而是釜底抽薪之计，仅仅只能平复他的愤怒与委屈，而想要让他帮助自己与武皇为敌，别说三个要求，就算是四个，他也必须答应！

只是什么要求换算成利益，能够超越与武皇为敌的风险，让西境之主动心呢？

周清涟沉吟少许，看着西境之主平静的眼睛，轻声说道：“叔父但说无妨！”

西境之主微微一笑，他很喜欢周清涟的爽快，那能够让人拖泥带水的亲情，在三十年前就已经用完，可是一念及此，他忽然在心中长叹，或许当初周药仁让他来到西境，就是因为他永远都不可能如自己的兄长那般冷漠。

即使已经告诉自己需要无情而且强硬，却还是在周清涟的面前露出破绽。

如果周清涟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就实在没有合作的必要了，可是被周清涟看出了这点，合作的主动权是否已经旁落？

他堂堂西境之主，在这乱世里无论对谁表达善意，都能够瞬间逆转如今的局势，只要他愿意，向武皇开口，武皇定会欣然答应他所有的要求，可是他还是等到了周清涟，等周清涟亲口带来周药仁的遗言，并且期待周清涟能够完成他的三个要求。

这是妇人之仁！

西境之主眼中泛起一丝涟漪，周清涟心领神会，低下头去，一副聆听教诲，就差将西境之主的话记下来的模样。

“你可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西境之主重新展露自信而又强大的笑容，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烦恼，端详着茶盏，悠悠道：“你知道我是如何坐上西境之主的宝座的，就因为名不正，很多人想要反我，他们不知道我渴望的是和平，并非杀戮，对于叛逆，我只诛杀首领，我这一生见过太多的血，所以我不想再品尝血腥的滋味......”

“叔父大仁大义，若能重整山河，自然能够拨乱反正！”周清涟恭维道。

“呵呵......”西境之主并不理会周清涟，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想要仁慈，可是我的形象已然定格在当年谋逆的一面，所以没人相信我会有所改变，而是将此视作怯懦......”

周清涟拱拱手，发自肺腑地称赞：“叔父乃是真正的勇士，世人不知真正的勇敢是沉默地背负沉重的苛责，错把以卵击石的莽撞当做英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叔父何必妄自菲薄，在意世人无知的目光！”

瞪了周清涟一眼，西境之主真想唤来黑面武者将周清涟提出西王塔，以周清涟阿谀奉承的功力，轻而易举便能混做乱世奸臣，只需说得天花乱坠，让武皇自毁长城便可，何必花费这么多的精力选择用阴谋诡计？

喝了一口茶平复心中的苦笑，西境之主的声音变得严厉，仿佛周清涟再插嘴，便会一掌将其劈死：“有人一直想要将我推翻，并非为了复仇，而是觊觎我的宝座，西王塔上登高望远，能够见到的毒蛇入不了内河，而真正隐藏起来的獠牙即使是我都未曾探得！”

周清涟的眉毛渐渐皱起，眼中闪烁着思索之色，他当然不会相信天凉国覆灭已久，还有人会真的想着复国。

那些已经暴露在西境之主面前的反抗势力不过是障眼法而已，用以试探西境之主的实力，并且混淆视听。

真正聪明的强者隐藏在这些人身后，即便强如西境之主，都不敢贸然出现在对方面前，可见这个人隐藏之深。

很可能有人一直打着光复天凉国的旗号，等待西境之主陨落便振臂一呼，坐上这个宝座，这样的人并非没有，可是这般明显地暴露在西境之主面前，是否又是他人的傀儡呢？

“如今有一只暗手将诸多反抗者集结到了一起，我不知道什么人有这样的资格令那些人俯首称臣，所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人找出来......”西境之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瞥了周清涟一眼，见周清涟一副思索之色，便接了一句：“然后杀死他，毁了整个势力！”

“哦。”周清涟僵硬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件折磨得西境之主夜不能寐的事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难度，西境之主微露异色，周清涟却说道：“那么就这三件事？”

西境之主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他还是低估了周清涟的无耻，愤怒地将茶杯拍在了桌上，咬牙切齿地说：“若是你觉得做完这件小事便能够让我与武皇为敌，我为何不将你捆了送到他的面前，换取一世的安稳！”

周清涟面不改色，却改口道：“这就是第一件事？”

“是的，这就是第一件事！”西境之主深吸口气，收敛怒意，未免周清涟抓住言语间的漏洞耍小聪明，他补充道：“这个势力在暗中作祟，若是不能彻底根除，我的力量将会被他牵扯，所以，这是在帮助你自己，而且，越快越好！”

“叔父请说第二件事吧，此事侄儿会放在心上的！”周清涟恭敬地回答。

西境之主点点头，曾经的大战令西境满目疮痍，如今更是病入膏肓，反抗势力如跗骨之蛆，他也想过要刮骨疗伤，可是西境毕竟不是他的家乡，他在梦中都想魂归故里，那便由周清涟执刀，来承受这剧痛吧！

西境之主深深地看了周清涟一眼，便提及他的第二个要求：“先前我说名正言顺在西境的重要，你也明白联姻对于你我来说是最有保证而且最能掩人耳目的方式，我有个女儿，你娶了罢！”

“哦......”周清涟微微颔首，虽然出发之前便与子律说要来西境娶了这里的公主，可是他没想到西境之主会将这当做是第二个要求，难道说貌美如花是假的？

一念及此，周清涟恭敬地说道：“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堂妹！”

周清涟将堂妹这两个字咬得极重，偷偷地看了一眼西境之主的脸色，继续说道：“但我已成丧家之犬，哪里还有资格谈联姻之事，狼族王子子律，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是对成先生出刀的那个孩子吧？”西境之主抬了抬手，打断了周清涟的话，道：“那一刀我见了，便是因为那刀，与盈盈命格不和，你且不要推脱，生逢乱世，处在帝王之家，何苦在意兄妹血亲，只是一个名分而已！”

“这......”周清涟语塞，西境之主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而且并未强迫，只是让周清涟以这个身份来利用西境的力量，再不答应，或许西境之主真的要动怒了。

幽幽一叹，周清涟问道：“那么第三件事呢？”

西境之主轻轻抚摸下巴，满意地点点头，有了如释重负之感，见周清涟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又露出了回忆之色：“当年老先生嫌我驽钝，未曾收我为徒，我便与窃天之术无缘，如今想来我的确没有勇气领略此等逆天神术的奥妙......”

“唯大无畏者方能修习窃天之术，我等凡人，即使修得，却无勇气施展，平白乱了心境，还不如不见！”周清涟本就是天道弃子，哪里还有勇气与天一战。

“想必你未曾听说续天神法......”西境之主悠悠道：“当年因为我偶然听得，便被兄长家法伺候，那时我是不服的，但在了解了何为窃天之术后，便知道兄长一直都在保护我......我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去追寻老先生的根源，我更是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抓住了武皇的一颗暗子，真是没想到，这一直令我难以释怀的续天神法，原来就在我的眼皮底下......”

“哦？”周清涟挑了挑眉，续天神法还是第一次听说，可是既然西境之主都这么说了，想必与窃天之术有关，长生莲并不能够挽回武皇消逝的生命，而对于武皇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时间，莫非续天神法也如其名，能够令武皇长生不死不成？

“愿闻其详！”

“续天神法究竟有何功效我也不知，只是武皇既然以一副不惜一切的姿态寻找，想必对他来说是及其重要的......”西境之主皱眉苦思：“我很想一探究竟，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可是我更担心我之所以能够抓到暗子，是因为武皇想要借暗子之口让我知道续天神法......”

周清涟挑了挑眉，西境之主的怀疑的确符合武皇的行事风格：“你的意思是武皇想要让你做一回螳螂？”

西境之主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像极了周药仁：“所以你去找到续天神法的传承，看都不要看一眼，直接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