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立着一方矮矮的土墙，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密集的裂痕里生长着茂盛的杂草，掩盖了刀枪留下的伤痕，远远望去，只是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几块不起眼的土堆，然而站在高处俯瞰，将数面土墙连接，便是一处能够抗击狼族骑士的防线。

没有人知道赵演义为什么对狼族有着特殊的仇恨，在离开寒霜城之前，他只是一位嚣张跋扈的王爷，然而当他步入草原的那一刻，他对狼族施展的所有手段，让人们不得不思考“平疆王”究竟有着怎样的深层含义。

俊秀的少年抚摸着土墙上的伤痕，低下头来，能够看到破碎的拒鹿角腐烂的痕迹，风吹乱了他的长发，他轻轻得捋了捋，穿着制式轻铠的他与其他驻扎于此的将士无异，只是他明亮的眼睛与始终恬静的神情，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收拢北麓军团的旧部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至今还待在北麓要塞之外的旧部大多是在赵演义失踪之后想要寻找他，而后被狼族的进攻冲散的。

他们有人想要恢复北麓军团的荣光，继续保持着当初的编制，虽然只是散兵游勇，却往往能在关键时刻阻拦狼骑掠夺者的脚步。

而有些人则是厌倦了没有赵演义存在的北麓军团的纷争，他们熟悉了草原的味道，于是融入了牧民之中。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固执。

想要说服他们重新加入北麓军团，在一个陌生的将军的领导下继续与狼族交战，想必这些饱经风霜的战士都是不愿意的，至少时间慢慢冲刷了他们的热血，如今战斗再也不是他们生命的唯一，自由才是......

哪怕高哲诗本就知道此行不易，却有一颗迫切表现自己才能的心支撑着自己率领着忠诚于自己的将士在草原游荡，甚至真的被他的花言巧语收拢了近百位北麓军团的旧部，但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疲惫，让他不知道这一支队伍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高哲诗背靠着土墙，憔悴的脸上胡子拉碴，他本事沈家安插在北麓要塞里的一枚棋子，能够背负这样的重任，显然不会只拥有隐忍这么一个优点，说起来他与沈家的支脉还有一点的血缘关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的关系，让他受到了极好的教育。

他曾经想过要成为一位哲人，就与他的名字一样，或许成为一名风流倜傥的诗人也是不错的选择，但他后来明白，在这样一个时代，只有满足了他日渐膨胀的野心，才能够实现这颗心中日渐旺盛的浪漫。

所以他主动成为了一枚暗子，将他的隐忍发挥到了极致，他把握住了每一个自己创造的以及家族给予的机会，渐渐走入了北麓军团的核心。

他是没有经历过大战的人，所以他拥有朱萧飒他们没有的儒雅，加之北麓要塞的条件远远高出他在沈家能够享受到的待遇，因此他在不断磨练武艺的同时，还能抽出时间将自己的外貌打理得颇具大将风范。

也许朱萧飒已经满足于整日只站在北麓要塞的城墙上往草原望上一眼，他的目光所及，便是他的权力能够辐射到的地境，他也常常站在那里望向草原，只不过高哲诗看到的是一片混沌——那是他无法就此满足的野心。

其实光看外表，或许会认为高哲诗才是北麓要塞里说一不二的人，只不过现在的他满身的风尘，眼里早已布满了血丝，早就没有了在北麓要塞时的成熟英俊，反倒像是苍老了十岁。

他喝了一口属下递来的水，摇了摇渐渐削瘦的水袋，心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

离开北麓要塞收拢旧部是沈晴冬的主意！

高哲诗望向那个在草原上奔波了一月之久，依旧神采奕奕，甚至连休息之时都抚摸着土墙面露思考之色的少年，或许这就是真正的贵族吧，他的侧脸很好看，与出发之时的阳光一样，唯一的改变，或许就是线条变得更为坚毅了吧。

高哲诗立刻低下头去，沈晴冬是兵马司派到北麓要塞的监军，毕竟大战在即，北麓要塞要提前做好一应的准备，他未曾听说沈晴冬身负怎样的重任，也没有得到家族交代的任何任务，只是因为他知道沈晴冬的身份，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悄悄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他有幸见过出任督察使后的沈凄秋，那个仅仅用一个眼神便让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少年为沈家这一代的四位公子贴上了恐怖的标签，他也见过大公子和二公子，他们同样流露着阴冷的气息，唯有四公子不同。

在北麓要塞的这些无聊的日子里，高哲诗揣摩了家主的想法，也思考了几位公子的用心，但当他满怀信心想要对四公子表达忠心的时候，却发现这是一个和他想象之中截然不同的人。

沈晴冬不仅亲自将单膝跪地的高哲诗扶起，还亲手为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带着一脸诡异的笑容，试探着问他：“高将军，你有没有想过要深入草原？”

高哲诗忘不了沈晴冬那时流露出的些许腼腆以及深深的期待，那时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想法，而且很快就认为自己明白了沈晴冬这一句话的用意，于是便笑着答应，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明白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帝国不需要战争，但所有的将军都渴望战争，对于这一战的指挥权，哪怕只是其中一支军队的指挥权，都足以让一司之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抢破脑袋，若是他能够收拢北麓军团的旧部，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那么不仅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更能够在帝国顶层的人物面前露脸。

他很早就有过这种想法，虽然他当时因为太过危险和困难将其排除，但沈晴冬的这一句话，却让他燃烧起了难以抑制的信心。

毕竟沈凄秋是督察使。

若是将其派出寒霜城，那便是封疆大吏，沈家的老爷子虽然掌握着滔天权势，但那也仅仅是属于沈家自己的力量，正因如此，沈凄秋才能够获此恩宠，但在此之后，沈家的核心人物便绝对没有机会坐上帝国的高位了。

想来沈晴冬并不是甘于寂寞的人，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掌握在家族之中的话语权。

利用高哲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能够给高哲诗一个离开北麓要塞的借口，有了沈晴冬撑腰，高哲诗做起很多事情来都能够硬气不少，而这样一来，高哲诗便成了沈晴冬的嫡系，他能够取得的成就越大，沈晴冬在家族之中的地位就越高。

但事与愿违，这一个月来受到了太多北麓军团旧部的拒绝与冷眼，高哲诗的心中甚至生出了几分绝望之意，这无异于大败而归，他又该如何面对已经将他视为眼中钉的朱萧飒？

高哲诗低下了头，眼中闪过阴翳的光彩，他被自己的美好幻想冲昏了头脑，没有意识到沈晴冬一路走来所表现的色厉内荏，他哪里像是带着家族的使命而来？他的所作所为，更像是胡闹！

“咦？”沈晴冬忽然皱眉轻咦一声，他不着痕迹得回过头来看了高哲诗一眼，然后继续抚摸着面前的土墙，他的手指很纤细，像是弱不禁风的少女，但轻柔的手势却比任何人都要多情，仿佛这不是一块饱经风霜的矮墙，而是美女吹弹可破的肌肤。

高哲诗耳听八方，他眯起了眼睛，问道：“四公子是不是有何发现？”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

高哲诗觉得沈晴冬的表现太过古怪，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在帝国控制的范围内有计划得深入草原，不仅仅是为了收拢旧部，而是在做着一件更具价值的事情。

莫非，沈家的人已经掌握了当年赵演义失踪的真相，沈晴冬的任务是寻找赵演义？

高哲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便冷汗涔涔，要知道帝国内部如今为了分享这一战的功劳而吵得不可开交，这是一场必将胜利的战争，所以能够有机会插手此事的人都想要趁机做出取舍。

而沈家，就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些人，仍然是因为沈凄秋。

所以沈家很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去寻找失踪的赵演义，没有人相信赵演义那个狂魔会悄无声息的死去，当赵演义回归，帝国内部已经做出的那些交易全都会化作泡影，沈家，则会成为最大的赢家！

一念及此，高哲诗的眼里又闪烁起了明亮的光彩，他虽是沈家的暗子，但若是能够成为平疆王的犬马，在这一战之后，地位是否能够水涨船高？

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高哲诗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取下一个装满了水的水袋，巧妙得隐藏了心中的兴奋，只露出一分的谄媚与两分的关心，将水袋送到了沈晴冬的手中，然后试图用七分的好奇融入沈晴冬的思考：“四公子，你有何发现不如与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够帮上什么忙！”

沈晴冬深深得看了高哲诗一眼，他当初只是随口与高哲诗一提，高哲诗便露出了习以为常的谄媚，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快就发现高哲诗的热情并非单纯是为了迎合他的喜好，而是另有图谋。

高哲诗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他大致了解了高哲诗企图收拢北麓军团旧部的野心，他明白很多人有这样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太过不切实际，只不过是帝国的某些高层故意释放出来的迷雾罢了。

不过既然高哲诗有这样的雅兴，他当然不会出言阻止，反倒乐得能够隐藏在高哲诗的部队里，去寻找他感兴趣的秘密。

自从第一次被拒绝，高哲诗应该就明白了此行的艰难，所以即便取得了一些将士的信任，但因为落差太大，始终难见笑容。

那么如今这一脸诡异的神情，大概又是有了什么有趣的想法。

沈晴冬不禁露出了笑容，指着土墙上的一处痕迹，说道：“高将军是否认得这个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