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伤春苍白的脸色和猩红的眼眸有些吓人，这是修炼了沈家禁术的后果，比起沈炎夏的急躁，他实在是沉稳太多。

沈凄秋知道，今日对付他，他的两位哥哥甚至父亲都做了不少的准备，所有的问题都暗藏杀机，他若是正面回答，被他们抓住了什么漏洞，只怕会以各种理由将他从督察使的位置上拉下来，而少了这层光环，他将会因为此时表现的才能受到更多的攻讦！

毕竟无论他表现得再好，苦寒之地的无功而返都在他的履历上添了屈辱的一笔，也让觊觎他这一张宝座的家人的心思再一次活络起来。

他很少见到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意见如此统一。

毕竟他的大哥修炼了这样的武功，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而他的二哥又不善谋略，难以胜任督察使之职，至于他的父亲，与同辈之人相较实在是过于的平庸，所以他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沈凄秋暗自露出嘲讽的笑容，也许父亲和兄弟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只要将他从宝座上掀翻，一起帮助父亲成为督察使，父亲便要支付给两位哥哥巨大的代价。

只是他们难道直到如今都没有明白，并非武皇为了沈家的牺牲而设立督察使，而是因为有他沈凄秋的存在，所以将他封为督察使？

五司以及更多的一夜之间便被压了一头的大人物之所以嫉妒沈凄秋，是因为沈凄秋的才能以及武皇对他的赏识，绝不是因为沈家受到了这般荣宠。

对于沈伤春的问题，沈凄秋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想要端着一杯茶，优哉游哉地对付面前的三个家伙，只是他现在的处境以及二叔公的那一只手都不允许他这么做，只好苦笑一声，回答道：“大哥，近卫只受陛下一人调遣，派遣近卫去北麓要塞自然是执行陛下的命令，你为何会说我擅自调度？”

搓了搓手指，沈凄秋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试探着问道：“莫非你从什么人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沈伤春一怔，他没想到沈凄秋会这样回答。

那些近卫已经死了，这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他们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尽的，消息一旦传回寒霜城，便能够证实他们的身份，但自古以来，几乎没有近卫会离开寒霜城去执行任务，所以才会觉得沈凄秋犯下了大错。

可沈凄秋一旦如此回答，便是将责任推到了近卫的制度、武皇的命令以及刑法司的判断上，这样一来，单纯是为了遵从陛下命令的他就没有了丝毫的问题，反倒是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又是凭什么去质疑陛下的命令？

二叔公落在沈凄秋肩上的手忽然重了几分，沈凄秋却面不改色。

他的父亲又一次端起了茶杯，但茶已经凉了，烟云再也不能遮掩他阴翳的神色，他知道沈凄秋是在撒谎，这同样是重罪，但他没有任何资格去质疑，甚至是怀疑都不允许。

毕竟近卫的职责范围只在寒霜城之内，以近卫的身份去寒霜城之外执行一些敏感的任务，这简直就是愚蠢，但若真的是陛下下达了这样一个命令，那绝非陛下老糊涂，而是陛下对于五位司首的信任，已经到达了一个令所有人不得不去思考的地步！

沈凄秋的话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斩断了三人所有的思绪，沈伤春和沈炎夏都不得不捧起茶杯，思考究竟应该如何应对沈凄秋的回答。

但沈凄秋毕竟借助了陛下的威严，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质疑沈凄秋的举动，几乎碾碎了手中的茶杯，沈炎夏的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他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喃喃道：“我们的人传信回来，并没有找到小四的踪迹......”

这一句话，是在默认沈晴冬已死。

他们都得知了那一夜狼骑进攻的细节，直到沈晴冬逃入树林。

他们当然不会说已经在树林里发现了两位护卫的尸体，更不会说他们是死于沈晴冬之手，在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他们便毁尸灭迹，让沈晴冬的消失永远得成为秘密。

毕竟只有沈晴冬不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才能够以沈晴冬是被沈凄秋的仇敌攻击而消失来针对沈凄秋。

至于那些跟随在近卫以及刑法司的人屁股后面的高手，也永远没有回到寒霜城的必要了。

沈伤春立刻接着沈炎夏的话问道：“老三，你说，你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让他们对小四下这样的毒手的？”

虽然沈家涉及各行各业，但是这些事情一般都交由支脉完成，嫡系所要做的是凝聚能够和任何势力抗争的力量，这才是一个家族真正的核心，所以沈伤春、沈炎夏甚至是他们的父亲，都很少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更不用说与能够调动兵马司和刑法司强者的人结仇。

所以会将毒手伸到沈晴冬身上，只可能是当上了督察使的沈凄秋和什么人结了仇。

虽然是因为沈凄秋的原因死了一个嫡系族人，但是这样的罪过根本不能与擅自调动近卫的过错相提并论。

毕竟一个是因他而死，只是涉及到一个庞大的家族对于族人的死亡所表现出的态度，而另一个，则是有违陛下的信任，是能够被人利用以至于将家族连根拔起的错误！

沈凄秋闭上了眼睛，等到他再次睁开时，看穿一切的目光让沈炎夏一阵心慌，他的回答掷地有声：“二哥，我不相信晴冬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既然你的人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便让他们继续找，只要没有找到，我就相信他还活着！”

“那是自然！”沈炎夏像是一头被惹怒的蛮牛，他的鼻子里喷吐出热气，回应道：“我会让他们继续找，要是找不到，他们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那可不行！”沈凄秋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他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又看了一眼神情有恙的二叔公，轻松地说道：“要是找不到，就让他们先回来，就像你们今天质问我一样一起询问寻找的细节，然后再派出更厉害的人去找，要是还找不到，那么只能麻烦二叔公亲自出马了！”

说着，沈凄秋推开了二叔公的手，站了起来，像是一只斗胜了的公鸡，傲然道：“每一位沈家的族人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更何况是我的亲弟弟，今天你们质疑晴冬是因我而死，那么我可以把话放在这里，只要你们告诉我是谁害死了他，我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给你们一个满意的报复！”

说完，沈凄秋甩了甩衣袖，不再想在他们的身上浪费时间，而他们也知道，今日之事，他们都已经败了。

“老三呐，你先别走，留下来陪我吃个便饭吧......”老太爷忽然睁开了眼睛，手中的猫眼宝石也散发出夺目的光彩，他又扫视了自己左手边的三人一眼，这个目光便是请他们回去的意思，不过到了老太爷的境界，当然不会把送客表现得太过突兀，他露出和蔼的笑容，慢悠悠地说：“督察使大人忙，老头子我活了一百岁了，都没和这样的大人物一起吃过饭，让我以后能和那些老东西吹吹牛，你总不至于不给我这么一个机会吧？”

沈凄秋脚步一滞，点了点头，老太爷发出一声愉悦的笑，吩咐道：“去准备点小菜，再送这几个兔崽子回去吧！”

“是......”二叔公躬了躬身，朝着大门一指，道：“请吧！”

三人自知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老宅的道理，沈凄秋占尽上风，甚至连老太爷都对他表现出了不应有的热情，不趁早离开，不过是给沈凄秋羞辱自己的机会罢了。

一时间难得有了一些生气的老宅重新变得沉默，沈凄秋重新坐了下来，等待着老太爷的话。

老太爷小心翼翼地将两颗宝石装进盒子里，瞥了沈凄秋一眼，笑骂道：“你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还不赶快想着怎么去弥补，难道还真想在老头子这里蹭饭啊？”

沈凄秋的眼角跳了跳，他没想到老太爷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忍不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的确，近卫是他派出去的，毕竟他环顾四周，能够在这么危急的时刻保护沈晴冬的，也只有近卫了，只是没想到立刻便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了针对他的机会。

但为了弥补一个谎言，就必须要撒一个更大的谎，这些谎言沈伤春之流不敢再质疑，但老太爷却心知肚明，毕竟沈凄秋的这个弥天大谎，拉低了武皇的智商。

沈凄秋面露难色，偷偷看了老太爷一眼，心想毕竟今日以一己之力击退了父亲和兄弟准备已久的审判，至少不会让老太爷当日的决定蒙羞，那么至少应该有一些奖励吧？

老太爷装作没有看到沈凄秋的目光，沈凄秋挪了挪身子，将整个屁股都塞进了椅子里，嘲讽道：“太爷爷，您把我放到这个位置上就不管不问，我这些天可是经受了风吹雨打，早就瘦得不成样子了，你看，这老宅里的伙食好，你就让我填饱肚子吧！”

“呵呵......”老太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委屈地笑道：“那可不行，我们沈家也没有余粮，你吃饱了，我就得挨饿，儿子啊，把他也送走吧！”

沈凄秋神色一僵，没想到沈老太爷竟然会这样耍赖，但他既然下了逐客令，自己走出去，总比被二叔公提出去要好。

只是沈凄秋不明白，他已经离开了沈家老宅，二叔公为何还在白天提着一盏灯，站在他身后阴魂不散？

沈凄秋恼怒地问道：“为什么你一招就能制住我？”

“想学么？”二叔公挑了挑眉，第一次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将双手负于身后，藏起了手中的油灯，昂首挺胸。

既然沈老太爷都能这么不着边际，一向冷硬的二叔公变得骄傲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点了点头。

二叔公的头便昂得更高了，拍了拍沈凄秋的肩膀，像是传授给了他无上的秘法，然后小声说道：“你太爷爷常说，要用良知湮灭一切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