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性格生来便已注定，又是它决定了每个人的相貌与神情。

沈凄秋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与玉继业同样阴翳的目光碰撞，火药味在所难免，毕竟沈凄秋还未真正得用自己的实力证明督察使的宝座实至名归，而且之前那一次彻底的失败，又让更多人对他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此时人多势众，玉继业大可挑衅沈凄秋的威严，而且他知道，武皇不喜欢畏首畏尾的臣子，他喜欢那些有野心有勇气的豺狼虎豹，若是还拥有一些令人畏惧的力量，成为妖魔鬼怪，便更能得到陛下的欣赏。

既然坐在了督察使的位置上，就要经得起考验与质疑，更要经受住挑战。

不过沈凄秋与玉继业令气氛为之僵硬的对视因为二人同时露出的虚伪笑容而破碎，玉继业想起了施将在的话，周清涟的叮嘱的确是用心了，夺下北麓要塞，已经让他备受瞩目，甚至能与请回天寒剑的五皇子相媲美。

若是此时给了沈凄秋一个下马威，风头就实在是过盛了，违背了他所想的按部就班，更容易让那些将沈凄秋的横空出世视为眼中钉的人同时对他产生敌意。

能够夹缝中生存，实在是求之不得，很多年轻人不懂得稳健二字，便是玉继业就见过很多少年天才如繁星闪烁，最终只是燃尽了光热，陨落于尘埃。

他的天赋与智慧从未被人津津乐道，但如今能够脱颖而出，除了运气，大概便是因为心态了。

沈凄秋没有再接玉继业的话，而且他几乎失控的杀意并非针对玉继业，因为玉继业的这句话无论真假，他都已经相信在近卫的身后，不仅仅跟着这位刑法司的司首，而且跟随着沈伤春与沈炎夏，甚至他的父亲派出的高手。

至于这些人的存在为何要隐瞒他？

大概真的是为了毁尸灭迹吧......

深深地吸了口气，沈凄秋压抑住心中的悲伤，踏着沉重的步伐，随着玉继业的指引，朝着北麓要塞的深处走去。

沈凄秋不知道自己能否再见到沈晴冬，他不相信沈晴冬已死，若是沈晴冬真的死在了周清涟所设的陷阱里，有了确凿的证据，他的父亲和兄弟一定会对他大肆抨击，而且他真的难辞其咎，既然没有，这便说明沈晴冬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他开始迷茫起来，他开始质疑寻找沈晴冬，究竟是为了什么？

真的单纯因为兄弟之间的感情么？

沈凄秋的嘴角勾勒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不再受到家族的指责，为了能够提升自信，为了将自己仅存的良知推进无限膨胀的欲望里吧......

或许自然的伟大会让人本能的臣服，漫无目的地游荡，周清涟只看到无尽的绿浪，他从未分辨方向，但他渐渐明白，命运的力量，总是这样的无法抵抗。

他觉得自己荒唐的想法是错觉，但是命运往往不允许凡人亵渎，越是要以行动来证明世界的渺小，世界便会还以令人深思的玩笑。

碧绿的衣裙随着清风曼舞，她有一种平息愤怒与焦躁的亲和，面纱遮掩了她的笑容，却令她的眼睛更为迷人，与周清涟对视，他不知道她的笑容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

是抓住了他的行踪所以洋洋得意，还是终于能见他的庐山真面目所以隐隐有些期待，亦或是她对于任何人都是这么的温和，不过是周清涟自作多情罢了。

又或许只是有些无聊，所以眼花了吧。

周清涟停了下来，目光从绿裙女子身边飘过，落在两位银袍人的身上，他们的存在不容忽视，却破坏了她恬静温柔的美，周清涟不禁皱起眉来，略显凝重地问道：“姑娘是否遇上了坏人，可要我出手相助？”

绿裙女子掩嘴轻笑，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她的声音很温柔，是周清涟喜欢的类型：“某人真是诚不欺我，周公子的确是我见过的最坏的坏人！”

绿裙女子的话意味深长，不过周清涟显然不会被如此简单的试探试出深浅，他露出矜持的笑容，问道：“敢问姑娘，你身后这两人，哪位是你口中的周公子？”

“她还告诉我，周公子最爱开玩笑！”绿裙女子深深地看了周清涟一眼，明媚的笑意烧成了灿烂的花火，直勾勾地盯着周清涟，让一直沉默的周轻轻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她收回目光，对周轻轻微微欠身，充满了应有的尊敬以及不应有的敌意，最后露出了诚恳的笑容：“再也见不到周公子的容颜确实可惜，但玄阳王妃虽只是惊鸿一现，却不知让多少人神魂颠倒......”

周清涟挑了挑眉，大致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当初可是有人立誓不会再有人知晓周轻轻的身份的，不过对方毕竟是周言礼都万分忌惮的地下势力，掌握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实属寻常，而且听说他们与狼王关系暧昧，那么从狼王的口中得知一些秘密用以制衡周清涟，出于狼王对于周清涟的态度考量，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周轻轻的手心有些湿润了，这个女人来者不善，她并不觉得那两个银袍人有多么可怕，但是这个女人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威胁，似乎这种难缠而且不要脸，总是挂着一张笑脸的家伙，最擅长夺走别人的心爱之物！

她抓着周清涟的衣衫，每当她有些紧张，就会有这些暴露自己身份的小动作。

周清涟不动声色地摸着她的手，安慰她不用紧张，虽然对方来势汹汹，而且有两个他看不太出深浅的强者坐镇，但他们的目的绝非挑衅，而是为了交易。

所以周清涟坦然承认，笑得像是一朵绽放的花，令绿裙女子暗暗赞叹周清涟面对威胁与警告，竟然还能这般从容，莫非没了天寒剑的周清涟，还能不担心她的两位护法会对他动手？

周清涟抱拳一拜，笑着问道：“初次见面，竟不知姑娘芳名，让您见笑了！”

“周公子不必客气......”绿裙女子并不准备隐瞒自己的身份，她大方地说道：“我叫秦绯，来自隐盟，这两位是家中长辈。”

周清涟深以为然地点着头，附和道：“的确，我与秦绯姑娘不过萍水相逢，若是你孤身一人行走江湖，我都难以心安。”

“多谢周公子的关心......”秦绯似乎同时在与两人对视，只是她眼中的深意落在周清涟与周轻轻的眼中却截然不同，她朱唇轻启，伴着意味难明的笑意：“周公子果然怜香惜玉！”

周轻轻看着秦绯的眼神已经有了更深的提防与冷笑。

周清涟的笑容始终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他低调地说：“不过是尽一些本分罢了......”

他已经深知这个女人的厉害，能够有这样的强者保驾护航，在隐盟之中的地位自然非比寻常，她能够抓住在草原中胡乱闯荡的自己，已叫人匪夷所思，周清涟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却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热衷于挑拨他与周轻轻的关系？

周清涟不禁再一次自作多情，暗想她莫非想要趁虚而入？

他见过不少投怀送抱的例子，即便换了玄阳君的这张脸，怕是只能让那些庸脂俗粉趋之若鹜，哪里能够让秦绯这样的女子只是见上一面，便心生爱慕呢？

虽然骄傲，周清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自然不会畏惧与秦绯那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对视，他直接甩出了自己的条件：“我把神山送给你，你让该忘记的人忘记，该闭嘴的人闭嘴！”

周清涟的神情渐渐显得冷漠，他坐在一匹再普通不过的马上，淡漠地望着秦绯，却让秦绯开始怀疑大祭司是否真的以□□义赐予了周清涟某种光辉。

她短暂的失神，随即陷入了思考。

隐盟并不如周言礼想象得那么强大，隐盟的存在并非基于隐匿于世间的庞大实力，而是伴随着谎言成长。

与其说隐盟建立的初衷是团结所有被周王朝毁灭的王国旧臣来恢复以往的荣光，不如说是各个家族以及拥有足够实力的人用以实现自己与帝国不同的利益而创建的平台。

神秘的东荒，自然不容隐盟染指；南国始终坚如铁桶，从未被战争碾碎；也唯有支离破碎的西境，才能容许隐盟大张旗鼓地生根，然后自由自在地发芽。

至于萧白笙看来无比强大的隐盟，只不过隐匿于寒霜城的黑暗角落，他们渐渐将隐盟变成信仰，以此来凝聚所有反抗周王朝的力量，因此，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并不能够给予信徒无限的自信，他们终究需要一块耕种理想之地。

虽然隐盟与霜狼部落合作，给了霜狼部落面对围歼的勇气，但即使战胜了周王朝与独狼部落，难道霜狼部落能够允许外来的信仰扎根么？

因此周清涟的话，对急于证明自己能力的秦绯来说，有着无限的诱惑。

虽然周清涟的条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整个霜狼部落与独狼部落不知斗争了多少年，结果只是换来了稳固的发展，有谁有信心能够将对方彻底消灭？

不过这只是举手之劳换取的丰厚回报，秦绯当然眉开眼笑，不过精明的她有着基本的警惕，温软的腔调里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妩媚：“周公子如此大手笔，人家似乎占了天大的便宜呢！”

“呵呵......”周清涟轻笑一声，秦绯自然不愿意为了周清涟这句海口付出任何人力物力，既然是交易，当然是让周清涟将神山拱手奉上，不过周清涟并不恼怒，神山必将倾塌，总是要换一个主人的，而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所以当做筹码又能如何？

他的笑容愈发的诚恳，与秦绯这样的美人交易是不错的体验，让人心生愉悦，他装作随意地说道：“既然如此，秦绯姑娘便说说你是如何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我的吧！”

秦绯似乎早就知道周清涟付出的条件要用来交换这两件事，她柔和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只有周清涟能够看见的俏皮，她雀跃地跳转过身，像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既知是茫茫人海，难道不知何为缘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