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布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这一棵孤立无援的树。
一声疲惫的叹息，吐不出心中复杂的郁结，即便是静静期待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未能做好准备，在这无数大人物共同推动的浪潮面前，他依旧是这般的渺小。
看着这个对着月光发呆的背影，阿智谦卑地弯曲着脊背，他走到对方的身后，恭敬得小声喊道：“汗王，您约我在此见面，是有什么吩咐么？”
他便是汗王，若是周清涟在此，必然会觉得这个背影与那日的靛华是如此的相像，他笼罩在漆黑的斗篷里，转过身来，帽檐遮住了他的脸，阿智只能够看到一个满是胡渣的下巴，以及未能被胡渣彻底掩盖的褶皱。
阿智知道这是汗王的笑容，这个从不轻易表露自己情绪的男人，在这样连他都感到压抑的节骨眼上，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么？阿智不敢将自己心中的揣测表现在脸上，他看了一眼汗王脖子上挂着的项链。
一根漆黑的线串起了两颗獠牙，在獠牙的中央，咬着一颗狰狞的眼珠，无数的血管如尖刺一般竖起，让这颗眼珠看起来像是一颗暗红色的海胆，不过感受到了阿智的目光，所有的尖刺纷纷软化，融入了眼球，然后眼球慢慢睁开，露出了妖异邪恶到了极致的瞳孔。
阿智的头埋得更低了，传说汗王有严重的眼疾，而这一颗眼眸，早已彻底取代了他的眼睛，阿智不敢妄断汗王究竟受过怎样的创伤，但至少，这一束实质的目光已经让他浑身的血液开始乱窜。
或许只要汗王胸前的那颗眼睛流露一丝嗜血的渴望，他便会爆体而亡！
一时间阿智又惊又怕，惊的是汗王对于他的忠诚始终有所怀疑，怕的，是汗王会派遣他去对付同样可怕的大祭司。
他毕竟擅长谋略，谦虚的说，是以小聪明见长，若是说到战斗，黑馋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你不用担心......”汗王的声音非常柔顺，却包裹着异样的沧桑，像是一股清泉里倒满了碎石，以他特殊的频率发声，冲击着人的耳膜，能够给人极强的眩晕感。
汗王的手落在了阿智的肩上，阿智已经单膝跪地，将自己的头埋在了两腿之间。
“青姬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让你们结合，自然是真的相信你。”汗王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不过我相信的不是你的忠诚，我相信你对于权力的渴望！”
阿智抬起头来，想要凝视汗王的眼睛，只是那颗眼眸太过怪异，甚至开始蠕动起来，阿智额头见汗，重新低下头去。
汗王的话没有任何的保留，显然已经到了必须兵戎相见的时刻，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只要帮助一方战胜对手，他就能够取而代之，虽然心中更多的还是恐惧，却始终无法压抑暴躁的兴奋。
阿智明白汗王不会亲自出手与大祭司交战，至少在有人重伤大祭司之前，所以当他被大祭司一脚踢开之后，汗王收留了他，并且给了他足够的荣耀，虽然他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但他明白，只要他能够帮助汗王重创大祭司，汗王的位置由一位足够聪明的公主继承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四位王子远离神山，有汗王的命令，以及重新掌握神权的他，自然可以帮助青姬公主巩固权力，到了那时，神权与王权将不再是赤果果的倾轧，而是完美的交融。
这个想法很美，只是每当回忆起青姬公主的相貌与身材，阿智便会忍不住皱眉，他安慰自己这终究还是小事，权力带来的愉悦总是能够弥补心灵上的空虚的......
可是想法虽好，最终还是要过了大祭司那一关，若是大祭司能够如此轻易得击垮，汗王又何必深夜悄悄离开神山，将他带到此处小心嘱咐呢？
阿智的声音有些颤抖，阿智明白他将要肩负的重任，他也相信汗王不会让他赤手空拳与大祭司交锋，所以必然会有后手，他几番努力，终于开口说道：“汗王放心，我必然会替你取下大祭司的首级！”
汗王满意地点点头，胸前的那颗眼眸终于不再对阿智留有恶意，而是充满了欣赏与柔和。
汗王始终落在树上的手用力一握，从树上扯下一块拳头大小的木头，他收回了落在阿智身上左手，咬破左手的食指，开始在木头上乱涂乱画。
阿智不明所以地看着汗王的举动，汗王的声音开始变得诡异，寒流从阿智的耳朵涌入脑海，令阿智不禁瑟瑟发抖，汗王淡淡道：“今夜你我注定不会孤单，有人会来杀我，也有人会去杀他，所以还活着的人，就能够拥有一切......”
阿智一阵激灵，他表忠心道：“汗王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青姬公主的！”
“哼......”汗王的鼻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他用左手握住几乎被染红的木头，然后右手按在了胸前的眼眸上，眼眸重新生长出细小的肉刺，扎在汗王的食指上，汗王的身体微微颤抖，随着胸前的眼眸响起了异样的嘶吼，随着他的手指泛着不正常的苍白，那颗眼眸才重新紧闭，不过眼眸上扎着一片暗红色的碎片。
汗王吐出一口幽蓝色的浊气，包裹住手中的木块，然后夹起碎片，开始雕刻这一块木头，并且念念有词，吟唱着晦涩难懂的咒语。
阿智面色剧变，他虽然不熟悉咒语的内容，但是咒语的腔调并不陌生，每当大祭司做出最虔诚的祈祷时，都会用到其中一个两个的音节，在他看来，这是庇佑独狼部落的神灵与独狼部落最深的联系，只是没想到汗王竟然能够吟诵得如此流利。
不过随着一个小人的雏形渐渐清晰，汗王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干涩，他的颤抖愈发强烈，阿智毫不怀疑此时出手，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汗王，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幸亏汗王如今全神贯注地制造着对付大祭司的大杀器，不然阿智毫不怀疑汗王能够看穿他的想法。
阿智还是能够抵挡这种诱惑的，想必汗王有着不少自保的手段，不然不会如此直接地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更何况之后的汗王还要面对无数未知的强者，至少拥有快速恢复力量的方法。
就在阿智思考的时间，汗王长舒口气，将手中被鲜血浸染的小人递到了阿智的面前。
阿智抬头一看，这个巴掌大小的小木人竟然长得和大祭司有几分相像，只是小人胸口那个格外明显的小黑点，像极了汗王胸口的眼睛。
汗王将小木人交到了阿智的手中，便负手而立，此时再看他的气息，已经与之前无异，阿智心中震撼，却不敢言语，他双手捧着这个小木人，一股邪恶之意扑面而来，更有汗王鲜血的温热。
“汗王......这究竟是何物？”
“你就当这是我们信仰的神用来制衡大祭司的手段吧......”汗王的声音又恢复了刺耳的生硬，他背对着阿智，抬头望着天空，冷笑道：“你不用感到奇怪，毕竟我们所信仰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阿智已经有所了解，既然汗王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准备，就必然能够一举重创大祭司，这是阿智唯一的任务，他在心中再次明确，不用杀死大祭司，只需要重创！
“那么我先告退了！”阿智将小木人收好，恭敬地倒退，但汗王抬手留住了他，思索了一番才说道：“你不用太过焦急，以你的身手，或许还近不了他的身，就让老三先下手吧！”
阿智心中狂震，震惊的是汗王口中的老三，是那有周清涟辅佐的三王子，周清涟现在明明是大祭司的人，为什么会让三王子过来对大祭司动手呢，难道周清涟早已暗中与汗王勾结？
而更让阿智感到害怕的，是汗王的语气，显然三王子并不像他这么幸运，能够手持这样的宝物，那么他率先动手的下场只有一个，但说出三王子的下场，汗王的语气竟是这般轻描淡写......
不像死了一个儿子，而像是死了一匹马，一头牛......
阿智犹豫了一番，小心试探道：“那便由我和三王子......”
“不必！”汗王冷冷地打断了他，用空前冷漠的语气说道：“老三终究成不了大事，那个小子之所以选择他，便是看准了他沉不住气，我看好的是老二，只可惜老二的心太大，所以我现在才会看好你！”
阿智沉默，他不知道应该感到难受，还是感谢汗王的厚爱。
汗王继续说道，不过声音中掺杂了一丝诡异的笑：“都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可是一头狡猾的老狼，而且不是我让他去找的老三，是老三自己找死，也怪他命里有此一劫，若是渡不了，就算我出手庇佑又能如何？”
阿智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去，他已经明白了汗王的心究竟有多坚硬，虽然他的心同样坚硬，但想要搞明白，终归还是因为有兔死狐悲之意。
不过阿智很快就已经明白，今晚是狼的盛宴，只有最狡猾最强壮最残忍的狼才能活到最后，他不是兔子，也不是狐狸，所以他可以收起心中可笑的担忧以及怜悯，开始感谢周清涟送上这样一个诱饵将大祭司引出神山。
想要在神山上重伤大祭司无异于痴人说梦，他可是见识过大祭司的那些法器的，不说真的有移山填海之威，开山裂石还是能够做到的，但一旦离开了神山，大祭司就是一只没有了牙齿的老虎。
不过阿智心中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毕竟他都知道离开了神山的大祭司将会受到削弱，大祭司自己就不会明白么？
所以一定还有着其他的原因，或许是周清涟和三王子陪同大祭司演的一场戏！
阿智想起了汗王所说的那句话，能够见到明天太阳的人，才有机会染指独狼部落最强的权力，那么背叛汗王又能如何，只要还能活着......
阿智舔了舔嘴角，膨胀的野心让他渐渐变得疯狂，就像怀里那个小木人忽然露出的诡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