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杰，最终都以这样的方式陨落。

周清涟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回响着沈翻海的话，他明白，在这乱世的泥沼里陷得越深，便越是身不由己，登场与落幕早已注定，不仅是时间，更有着方式。

大祭司庞大的身躯瑟瑟发抖，不过他在极力压制几乎要撕碎他灵魂的痛苦，没有将自己的神情暴露给周清涟，而是给了周清涟一个依旧坚不可摧的背影，但这根本不能够动摇周清涟此刻心中的想法，反而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既然大患已除，便由我去解决那些小麻烦吧。”周清涟看了黑馋一眼，黑馋的伤势太重，而且没有他这般强大的自愈能力，是否能够挨过今夜都是问题，不过周清涟相信以大祭司的手段，自然能够创造一些奇迹。

大祭司微微点头，淡淡地说：“如此也好......”

周清涟支撑着自己，艰难得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收好黑鸾，没有人清楚这一件能够杀死沈翻海的杀器是否拥有再响之力，周清涟不会给大祭司端详的机会，大祭司自然也不敢过问，互相都有所顾忌，是合作的良好基础。

不过周清涟一直在试探着大祭司，他不知道大祭司究竟藏有多少后手，之前抵挡阿智的进攻，以及在沈翻海面前制造机会，都让周清涟认识到大祭司的强大。

显然，大祭司可不舍得把自己最强大的手段用在沈翻海的身上，那是为周清涟准备的。

周清涟自然要用这个提议验证沈翻海给的人情，究竟价值几何。

如今汗王陨落，阿智惨死，大祭司便是独狼部落唯一的主人，在其他三位王子还未归来之前，大祭司的任何命令都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若是能够借着大祭司的名字胡作非为，至少能够巩固自己在独狼部落之中的地位，这并非大祭司乐于见得的，而大祭司没有阻止，便说明他现在早已无力阻止。

毕竟是沈翻海用以交易的筹码，自然会让周清涟满意。

腹部传来剧烈的痛楚，周清涟的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贪婪地吮吸着岩浆，至少碎裂的骨骼扎进了肺里，他吸入的气野蛮地将这些碎片挤出，然后缓慢得令伤口愈合，他大致检查了一下伤势，不禁发出一声苦笑，然而苦笑之后，又是一阵钻心的痛。

他曾经骄傲得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不在乎任何的痛苦了，但这一次的伤势不足浴火重生之万一，但依旧能让他扭曲身体，像是一只被煮熟的虾。

不过一切都好在已经习惯，至少能够更快得去习惯，周清涟迈出几步，虽然依旧摇摇晃晃，但是已经能够勉强装出潇洒的神色，也不至于让那些他将要清理的小麻烦生出侥幸心理。

常常有人拿青姬和花漾比较，比的无非是容貌，但与青姬简单地交谈，周清涟便知道这一位公主并不简单，花漾的确沉鱼落雁，可青姬的举止谈吐，绝非东施效颦，她必然对帝国的礼仪大有研究，竟然让周清涟也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只能轻叹一声，为青姬公主鸣不平。

若是上天能够给她哪怕一丝的眷恋，仅凭气质便能胜出庸脂俗粉万千。

这一次的公主未曾躲在纱帘后面，坦诚相见，她的目光清澈温婉，没有丝毫的急躁，甚至能够为周清涟泡上一壶好茶，平静地推到周清涟的面前，细声细语地说：“想必大人有些乏了，喝杯茶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周清涟倚着门槛，脸上扬起牵强的笑容，让他亲手杀死一个女人，的确有违他一贯的作风，但青姬公主是汗王余孽，深知斩草除根重要性的他，今日也唯有亲自操刀了。

想必青姬公主已经知晓周清涟此刻出现在这里，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踩着阿智，踩着汗王，还有任何想要与大祭司为敌的人的尸体，才能保持伤痕与笑容，在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冷漠。

但是她没有丝毫的慌乱。

若非选择慷慨赴死，便是在茶里投了剧毒，要与周清涟玉石俱焚。

周清涟当然不会将信任给自己的敌人，尤其是一败涂地却依然不慌不忙的敌人。

深深地看了周清涟一眼，青姬轻叹一声，露出无奈以及低眉掩盖的幽怨，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像是用自己的举动嘲讽周清涟的小人之举，然后才露出一丝的哀求之意，但即便是哀求，她都保持着自认为理所应当的高傲：“我们败了，青姬已知事不可违，只想请大人高抬贵手，能够让我自己有一个体面的死法！”

周清涟挑了挑眉，转过身去，轻声说道：“当然......”

青姬淡然一笑，她很胖，所以微微翘起嘴角，并不明显，然而她嘴角淌落的血迹，即便她长得很黑，都无法掩盖那一抹交缠的红黑。

周清涟没有回头，他默默计算了马儿的速度，朝着周轻轻走去，接下来便是大祭司的事了，至于如何欺瞒三位王子，并且对他们发号施令，大祭司自然有足够的经验与方法，而他则要去见一个人，微微摇头，或许不带周轻轻更好......

玉继业没有周清涟这样稀奇古怪的烦恼，自从帝国的上层为了从他的手中得到北麓要塞吵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他的地位便自然而然的水涨船高。

有资格觊觎统帅之位的人当然知道玉继业的话即便没有一锤定音的威力，也能够给最终决定的那一位一点小小的参考价值，所以络绎不绝的客人带着珍贵的礼物挖空了心思来拜访这一位躲起来研究火锅调料的司首。

但玉继业更明白，收了礼物无伤大雅，即使是将每一位客人的礼物都收起来，然后给他们一个善意的微笑，让他们拿礼物买一个安心也无所谓，可这样做，最后还是会让自己掉价。

至于怎么个掉价法，玉继业开始露出为难的笑容，他开始忐忑，因为自己准备的这个别出心裁的迎接方式。

在帝国的高层几乎没有太多的秘密，被打上秘密标签的东西会自然而然得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即便是想要与世隔绝的玉继业，都阻挡不了这些信息飘进自己的耳朵。

因此他便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又为自己将黑鸾献给周清涟的冲动感到惊喜，周清涟只是说要给他一个靠山，但是没想到那位纵横草原的平疆王，竟然在消失了十几年之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归，并且站在周清涟的一方。

但无论他对周清涟有多么的谄媚，想要背靠平疆王这棵大树，最终还是要看赵演义的喜好。

那位始终用马屁对付玉继业的大人今天收起了笑脸，或许是感受到了玉继业的紧张，又或者是要将所有的赞美都送给赵演义。

他沉默地走到玉继业的身边，附耳说道：“大人，平疆王到了，两个人......我们要去迎接么？”

玉继业放下手中的调羹，微微一愣，问道：“胡阴山，你倒是说说，王爷是怎么到的？”

名为胡阴山的男子目光闪烁，他从玉继业的话中听到了敲打之意，他低下头去，仔细地说道：“大门和岗哨都站着我们的人，不过王爷和他的那位随从就是这样突然出现的......”

“哦......”玉继业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又拿起调羹，舔了舔酱汁，然后眯起眼睛感受一番在舌尖爆炸的美妙滋味，这才惊喜地说：“不错不错，那你就带王爷来见我吧！”

“这......”胡阴山犹豫一番，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这不妥吧。”

轻笑一声，玉继业拉出两张椅子，然后走到末位，深深地看了胡阴山一眼，道：“王爷已经到了，你下去准备准备吧！”

胡阴山大惊，立刻称是，匆忙退去，直到他离开时，玉继业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退后几步，单膝跪地，朝着正在抚摸桌面的赵演义深深一拜，高喊道：“下官刑法司司首玉继业，不知王爷降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赵演义蓄起了短须，他的面容颇为年轻，所以要借此保持身为平疆王的威严。

他淡淡地扫了玉继业一眼，他身后的少年颇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赵演义没有在意，而是坐在了首位之上，看着即将烧开的锅，笑道：“难怪那些年有人不愿意随我上阵杀敌，一定要死守要塞，原来到了这个年纪，心中打打杀杀的想法就淡了，能够安安静静的，的确挺好......”

为赵演义接风的宴席，玉继业自然花了不少的心思，他命令胡阴山准备的是最新鲜的由牛羊身上活剐下来的肉，而其他食材，则早已准备完毕，他甚至计算了赵演义出现的时间，让赵演义一到，便能品尝美味。

只是尝了一筷子，赵演义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都坐下吧。”

赵演义身后的冷硬少年没有任何反应，茫然地坐下，直勾勾的目光直刺面带拘谨笑容的玉继业。

玉继业心中细思赵演义的话究竟有怎样的含义，若是这位王爷真的厌倦了杀戮，也不会在这个时刻归来，听说那些想要争夺统帅的人知晓这个噩耗，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甘，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之后，原本失散的北麓军团旧部纷纷归来，霜狼部落在外打探的狼骑则完全收缩。

赵演义这一次回来，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玉继业大致知晓周清涟的立场，所以他谨言慎行，想要察言观色，以防一步走错，一言不慎，便被这位王爷随手捏死......或是得罪了周公子。

只是玉继业不知道这一位跟随在赵演义身边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赵演义的实力深不可测，若非是这位年轻人的存在，赵演义在他的面前只是虚无，或许赵演义走到他的身后将他杀死，他都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但这位年轻人不同，他时刻保持着凶戾以及压抑的愤怒，似乎与玉继业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样玉继业心中忐忑的同时，也生出了隐晦的杀意。

轻轻地咳嗽一声，面红耳赤的赵演义大呼过瘾，他给少年夹了一颗司首亲自手打的丸子，然后看着玉继业，笑道：“你们怎么都不动筷啊，这要是给我浪费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年轻人眯起眼睛，与玉继业对视一眼，玉继业心中冷漠，附和着赵演义的笑声，将杀意淹没在沸腾的气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