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周清涟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沈翻海虽然手下留了情，但伤筋动骨，自然要花费一些时间精力来调养身体，那么睡一个懒觉便成了天经地义，哪怕重新生长骨骼与脏器让人觉得瘙痒，但对于一个疲惫的男人来说，这些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问题。

只不过在霜狼部落的那一边传来了一个消息，以至于周轻轻不得不早早地将他唤醒，坐在帐中，天气不知不觉有了几分凉意，所以他将自己笼罩在厚厚的大氅里，架了一个火炉，索然无味地玩着寡淡的粥水，目光阴沉地望着跪在他面前的人。

被打搅美梦，当然要流露出身为神子应有的愤怒，这是他的身份让他必须拥有的威严，但他的身份同样要给人和煦以及温暖，让独狼部落的子民能够从他的身上感受到神之光辉无微不至的照耀。

所以从瑟瑟发抖的探子身上收回目光，周清涟喝了一口周轻轻的粥，胡乱地擦了擦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换上了一张和蔼的脸，问道：“何事如此仓促，便不能稍后再提？”

周清涟的声音里依然带着责备之意，探子明白周清涟心中的不满，这便是所谓的伴君如伴虎，探子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翼翼地说：“大人，帝国那边已经选出了统帅，只是那位统帅孤身一人勇闯霜狼部落的......”

探子思索一番，睿智地说道：“勇闯霜狼部落的主城，所以受了伤，听说是中了毒，所以他们的攻势暂缓，并且派人过来，想知道我们究竟如何打算......”

“哦......”周清涟拉了一个长音，这件事的确应该要早下决断，是应该将他这一位好吃懒做的神子唤醒，只不过他并没有急于指示，而是问道：“我要你们准备的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探子面色有异，周清涟早早就将此事吩咐下去，神子大人以神灵的名义开坛做法，自然不敢有人出来阻止，而且几位王子听说这才是一举决定战局的关键，纷纷抄走一份周清涟说出的清单，并且没有丝毫顾忌地将清单上的东西送到了周清涟的面前，只是......

见这一位聪明能干，只不过他懒得询问名字的探子欲言又止，周清涟挑了挑眉，他似乎知道了问题所在，毕竟当初为了隐瞒三王子的死讯，周清涟用了这样一个借口随便应付，此时自然而然成了所有对三王子下落感兴趣的人突破的缺口。

越早将周清涟提出的东西准备好，周清涟便要越早说出三王子的下落，只是他们觉得这会是一个突破口，似乎并没有想到这是周清涟用来提高手下办事效率的好办法。

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周清涟摆出庄重的神色，他的目光追着探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仿佛要通过心灵的窗户传递神的光辉，净化这一颗疑窦丛生的心。

但是探子装作害怕与颤抖，几乎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地里，或许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周清涟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怀疑，或者害怕周清涟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些近水楼台的他怀有的小小心机。

轻叹一声，周清涟流露出一丝颓然之色，又露出更多对于信任的强烈渴望，他的声音里有了些许癫狂，他探出脑袋，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用沙哑的嗓音咆哮道：“你们是不是都在怀疑我没有借用天地神力的资格？”

探子心中震撼，他是见过大祭司举手投足间改变天地的本事的，而大祭司仅仅是神灵的仆人，周清涟则被大祭司奉为神子，加之他身为探子，对于周清涟的往事有所了解，他并不怀疑周清涟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但是周清涟以这样的一种态度询问他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么一个关乎独狼部落生死存亡的问题，让他如何能够不动如山？

探子觉得自己愧对这个称呼，他应该是一个筛子，瑟瑟发抖的他已然无力抬头，只能用尽全部的力气摇着自己的脑袋，然而他已经说不出任何阿谀奉承的话，连露出笑容更都是那么的奢侈，直到周清涟阴晴不定的脸上隐隐有闷雷滚动，他才艰难地挤出一句：“不敢......”

周清涟忽然站了起来，他撇下大氅，轻挥衣袖，走到了探子的身边，他的眼里带着审视与阴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不敢妄动的探子，仿佛要从他的身上找出一丝口不对心的怀疑，然后便用这为借口将他处死，以解积蓄已久的心头之恨......

以此，来告诉所有想要试探他的人，试探，便拿命来探！

不过周清涟很快就露出了笑容，他缓慢地踱步，腰间的面具与他佩戴的一块美玉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探子听来，却像是擂着战鼓，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周清涟脸上的笑容，但周清涟未曾佩戴面具，他却在周清涟的笑容里感受到了银质面具的冰冷与僵硬。

但这一种上位者本能拥有的危险气息根本无法与周清涟接下来所说的这一句话相比，探子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竟然长了一对耳朵，更恨自己竟然将周清涟的轻描淡写以及毫不在意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用不敢，我根本就没这个本事。”

周清涟脸不红心不跳，根本不会因为自己撒下一个弥天大谎而心怀愧疚，他甚至蹲了下来，拍了拍探子的肩膀，让探子忍不住看向周清涟，看向那如同狼族传说里的恶魔一般邪魅妖异的笑脸。

探子哭丧着脸，他的声音开始哽咽，他异常的委屈，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周清涟对他的杀意，因此这一腔苦水他不吐不快，只是周清涟的笑容愈发妖媚，他便紧紧地抿住了嘴唇，想要打碎自己满嘴的牙，好堵住咽喉，不让周清涟感到一丝一毫的不满。

幸亏周清涟只是随意地拍了拍他的手，马上就站了起来，然后用警告的语气叮嘱他：“这当然不是我的力量，这是神灵的恩赐！”

探子魂飞天外，一身冷汗打湿了衣襟，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他似乎明白了周清涟的意思，心中不禁生气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但又忍不住大骂周清涟讲话竟然喘着这么大的气，但刚刚生起这样的念头，他马上跪伏在地，不敢再对周清涟有任何的不敬。

周清涟透过掀起的门帘，朝着远方望去，三王子为他准备的五百盾兵依旧严阵以待，只不过他命令这些盾兵稍稍移动，好让他能够一眼望见霜狼部落已经建好的城墙。

心中不禁五味杂陈，周清涟再度叹息，却连自己都难以明了究竟是何种意味。

只是他明白，这一堵墙阻挡的不仅仅是帝国和独狼部落的脚步，同样截断了他的退路，既然退无可退，那又何必伤悲？

探子自然无暇顾及周清涟的变化，周清涟揉了揉眼睛，草原的确冷了不少，扑面而来的风，让人的眼睛都有些花了，他觉得索然无味的不仅仅是周轻轻的粥，他也没有了太多欺骗这位众望所归的探子的兴趣，既然他们都想知道三王子的下落，那么告诉他们又何妨？

周清涟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变得悠远，用一种古朴的腔调，好似吟唱地回答：“请狼神之灵，要以王族之血，摧毁霜狼部落的城墙，只有一次机会，神血必然不能冷却，过程绝对不能敷衍，所以三王子的每一步都需要万分虔诚！”

“是！是！”探子不敢再怀疑周清涟的话，他会将周清涟的每一句话都传达给他身后的人，没人知道这一位神子大人的心里究竟想着什么，但是当周清涟变得这么严肃，再傻的人都应该明白，他的心情并不好。

可是周清涟没有立即赶走探子，而是忽然眯起了眼睛，在声音里加入了几分危险，继续说着即使是王子都不应该听到的秘密：“即日起便可建造法坛了，三王子会在最后一刻请出神血，到了那时，毁灭霜狼部落将不费吹灰之力！”

这更像是周清涟在表明自己的野心，探子心中震撼，暗道周清涟是大祭司如今唯一的传人，一旦草原平定，他的威望将无人可及，然而其中最关键的一步竟然交与三王子完成，是否便意味着最终加冕之人，将会是这一位如今远离纷争的三王子呢？

探子开始后悔自己听到这么一句话，可是他更明白，如果他不能够帮助周清涟传达这一句话，他将会死得更惨！

周清涟重新拿起了汤匙，他继续玩弄着微凉的粥，这便是让他退下的意思了，直到探子离开，一直坐在周清涟身后的周轻轻忽然说了一句：“我煮的粥便真的这么难喝么？”

周清涟回过头去，看着面无表情，却在眼里写满嗔怒的周轻轻，他已经明白，周轻轻会煮酒，却不会煮粥，至于周轻轻为什么忽然有了这么怪异的举动，周清涟隐约猜到了原因，他不禁苦笑：“现在的我，真的这么像那时的父亲么？”

周轻轻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她没有丝毫笑意，不像是在和周清涟开玩笑，这是站在她的角度，认真地叙述她所发现的一个严重问题：“人的心变复杂了，就应该吃的简单些，你要做的决定和判断更多，所以不是我的粥有问题，而是我不想给你吃咸菜！”

周清涟哑口无言，他不知道周轻轻究竟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么一个歪理，心中不禁将说出这句话的人痛骂了几百遍，但他依旧对周轻轻保持笑容，甚至有些谄媚地哀求：“父亲便是听信了谗言，因此弄垮了身子，你难道就忍心我步他的后尘？”

见周轻轻的神色有所松动，周清涟眨了眨眼，趁热打铁道：“这全都是我的问题，你看啊，草原上的人多淳朴啊，就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才养成的民风嘛，我是有些不好的习惯，正因如此，我才得改啊！”

周清涟一脸真诚地看着周轻轻，但周轻轻只是将一小碟的咸菜推到了周清涟的面前，冷漠的小脸上生出一丝复杂，沮丧地说：“我并不担心你步他后尘，而是害怕我会走上和你一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