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嫦娥应悔偷灵药
作者:陆亦灼      更新:2020-04-27 04:55      字数:2905

她看着夹道杏花如雪漫天飞舞,高墙垂青,红门深闭,回想数月前夕此处门可罗雀,阶槛被万人踩踏,当真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唏嘘之余,她踏上去敲响狴犴,从里探出一头,张着圆溜溜的眼睛警惕道:“你是何人,此处为承春宫,受了皇旨幽闭半年,非闲杂人等不得接见入内。”

白弋笑道:“我是禹王妃。”

那下人眸光一亮,却又皱眉道:“禹王妃来此所为何事?”

白弋早有预料,从袖中抽出一枚碎掉花钿摊于手中,那下人得见此物再不敢多语,顾眄四周,见无人过往,这才放白弋进入,白弋才方进去,下人跪地,感激涕零道:“禹王妃,您终于来了,才人快撑不下去了。”

白弋皱眉道:“你家才人虽遭圣上冷落,宫人踩低,即便供食不精,好赖一日三餐皆备着,怎说出如此胡话?”

下人抹泪痛哭:“禹王妃有所不知,崔才人受皇上冷落,平素那些心中怀恨之人自然趁势而为,轻则克扣饭菜放蛇虫鼠蚁,重则乃是于崔才人所食用料之中掺杂毒物,常人都受不住这番接连折磨,何况崔才人如今的身子矜贵。”

白弋眯着眸子看她,见她卑躯瑟缩不止,唯双目含泪却锃锃光亮,与记忆中的那具弱小身躯重合,不由心恸,遂放轻声音道:“带我去见你家才人。”

下人用力点头,引她步入屋内,翠色烟屏,紫帘纱帐,琉璃萤光,一向艳丽冠绝的崔才人却是不施粉黛地躺在榻上。

白弋走上前,在崔才人苍白的脸上覆下一片阴翳。

崔才人动了动眼皮,双目映出白弋的模样,她定是看见了白弋,但她闭上了眼,蜷在榻上任白弋打量自己。

下人不敢怠慢白弋,连忙提醒,“才人,禹王妃来了。”

白弋听她轻哼了声再无动静,心中并未惹恼,坐上下人战战兢兢搬上来的交杌,遣退了下人方道:“我曾以为过来会见着美人垂泪,黯然神伤的场景,没想却是我过虑了。”

白弋以为她不会回答,没想她却答了,“本宫岂能和那些庸俗妃嫔等同?”

白弋笑道:“崔才人若无过人之处,哪能擒得圣上的宠爱,并且圣眷不衰。”

崔才人此时才睁开双目,顾盼之间划过一丝讽意,“禹王妃说笑了,本宫若是圣眷不衰,岂会落得如今的地步?”

白弋驻笑,不欲与她斡旋难结,“崔才人若非自择此路,又何须受这般的苦楚欺凌。”

崔才人的面庞在阑影投映下变得可憎,“若非你们,本宫又如何能步入歧途,遭他人唾骂践踏?”

她倏尔一笑,“禹王妃不应是十分懂得这种情绪,即使自身如何才惊艳绝,便似禹王妃这般冠压群雄,依然逃不了权欲相争下作为一颗棋子的命运,本宫逃不了,禹王妃你亦不可避免。”

白弋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变得阴沉,连话语也因而变得讥讽起来。

“崔才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被逼迫害,受危族夷,方才沦落至此,可崔才人若真是如此,何必以美人方可自称的本宫自称,逐字逐句中显现高人一等的矜傲?此番见来,崔才人应是对进宫受用得很。”

崔才人怒极反讥,“你休要与本宫逞口舌之快,毋论本宫是否受用圣眷,但本宫如今这般地步皆是你们造成,本宫说不得你一二句?”

白弋看她十指用力抓着榻上团花锦被不住地颤抖,恍然明悟,平静道:“崔才人自是骂得,只是如此骂下去不过是衬显自己愚蠢之心罢了。”

崔才人睁大眼,“你说什么?”

白弋摩挲着袖上团云纹样,道:“崔才人心中应知晓,此刻你与禹王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为禹王落得如今地步,禹王自愿投绳于井,救你于渊囿,但你若为图一时之利,弃绳不顾,那也别怪禹王到时落井下石。毕竟死人的嘴才最牢靠。”

崔才人凌厉双目微有破碎,强撑着抬手怒指白弋,“休要间隙我与禹王,禹王素来宅心热肠,断不会做出此等劣事!”

白弋见她动作剧烈因而露出一小截晧腕,于碧翠玉镯相映成辉,她目光微敛道:“才人可是忘记了,自己肚中那孩儿?”

崔才人因她一句话脸色煞白,迭忙捂住肚子,惊惶道:“不不,不会的,你休要害我?他怎么可能?”

白弋看她色厉之下尽是内荏,话语连篇皆拙节无度,只道:“才人不必惊惶,方才我说了,此番过来,是想要帮扶于才人。”

崔才人捂着肚子讥笑道:“帮扶于我?你拿何帮扶?”不知又想起什么,她一瞬换了副落寞面孔,“皇威之下,连王爷亦无可奈何,你又如何帮得了我。”

她轻轻抚弄肚子,忽而反应过来,面色大变,“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若是被查出,任是禹王都不能免罪。”

她话语暗藏玄机,犹如尖锐利器直戳白弋心扉。

白弋却不为所动地点头,“但若未查出来,便是崔才人的翻身之际。”

崔才人惊得觳觫,妙目间闪过一丝不明情绪,最终汇成一句谶言,“你简直是疯了。”

白弋摇头,“禹王不过是指出一条路,而这条路是否要走,还得遵从才人的心意。”

崔才人应是听出她所言之意,故而静下来看她,她亦静静地看她,目光湛然若定。

日影携着树影渐渐转至走廊,那张近乎苍白的面庞终无所遁形,像是被春恩剥去最坚硬的外壳,透出最柔嫩脆弱的里子。

崔才人闭上双眸,眼角泛着光华,“王爷用意,奴知晓了。”

纵然心头已有疑惑,但确切听到心头仍是忍不住咯噔一下,白弋透过槅扇剪影终是看见易服而居的崔才人眼底被狂风席卷过的悲凉,她默默垂了眼,却听见崔才人轻声道:“其实我是羡慕你的,你能待在他的身边,不似我,日日夜夜同一个不爱的人侧卧而眠。”

“王妃,你知道心意是会有声音的吗?”她的双眸洗尽铅华,澄澈透亮,“我尚未出阁时,与他相见是在一条游廊上,高官举办的诗会人才济济,多得是王孙贵族,对比我的身份自然相觑,我性子骄傲,断不愿觍脸自荐,囿于如此,旁人亦不会与我好脸色,偏他不在意,同我交谈,对我展开温柔明媚的笑容,我的心咯噔一下,那时我便知晓自己的心意了。”

崔才人支起身子,看向她,“所以王妃你方才说错了,我进宫,不为荣华,不为族夷,而是为他,为他沦落至此,亦可为他悖逆全族。”

白弋摇了摇头,“即便你再情真意挚又如何,但父母之恩大于天,而你本末倒置,为一介男子抛弃孝训,怪不得落得如今地步。”

白弋起身,拖出好大一条甾影,压在崔才人的胸口,让她只觉窒闷难抑,她忙避开,胸口却愈发剧痛,痛得她捂住胸口,

“你知晓什么?又懂什么?我对王爷所做岂是你才嫁入的王妃能比得?”

白弋眸色黯然瞬间回复清明,一语道破她虚假的无私,“你为他抛弃所有,零落成泥,还妄想着他对你如初绽开笑颜?”

自己于他之喜,尚未入宫之前都不能求得完美结局,如今这幅残躯,又如何能妄想?

她睁着模糊双眼见白弋面色平静,唯双目中深隐一丝阴火炙跳,便已然明白所有,她躺回榻上,喃喃低语:“王妃所言无错,是我错了……但愿你不似我,因爱诸弃。”

凛冽的风灌进袖口,让白弋自觉寒冷,看她颓然的模样,白弋不禁开口,“方才我说了,此事如何作为全在于才人。”

崔才人却不去看她了,纤细素手兀自抚弄榻上纹络,“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眼角泪水流淌着决然之意,至此白弋不再规劝,待出宫门时,她见梁间双燕,啁啾不休,一轮落日将它们如胶投漆双影剪贴在地上混作一团,如此愈显得自己暗影孤寂难当。

她轻嗤间挥挥衣袖,终是迎着落日余彩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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