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声。</p>
当看清那人的脸颊的一瞬间，顾清影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p>
霎时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感觉自己来到了河海峰中，那天垂天而落的天河彼岸，神游天外，对于周身的一切，什么都感觉不到了……</p>
是他，真的是他！</p>
真的是他……</p>
八年以来，她日思夜想从未忘记的熟悉轮廓，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唇……甚至还有那一丝丝梦中缭绕着的熟悉气味……</p>
真的是他……</p>
她不可能忘记，因为五天之前，她才在夜晚中见过他。</p>
她知道他真的来了。</p>
她也知道，眼前这人，绝不可能是与那叫做姬正腾的男子长相相似之人，她确定他就是他。</p>
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与依靠，他们互相依偎，互相嬉笑，她对他太熟悉了。</p>
熟悉到永生永世将他的模样，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然后用血与骨掩埋起来，不见世人。</p>
他真的来了。</p>
一些掩埋在血与骨之下的记忆，开始缓缓复苏……</p>
曾经的美好，在她眼中浮现。</p>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嘴角带着浅笑。</p>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就清明。</p>
脑子里，那些美好但是无比模糊的记忆一闪而逝，真正清晰而明朗起来的记忆，是痛苦。</p>
她记得百断山裂天崖前离别时候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怕，她记得大漠黄沙中等待时候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她记得孤月高悬大槐绽绿饱含思念时候的那种深入骨髓的苦，她记得夜深人静青灯为伴形单影只时候的那种愁肠百断的怨……</p>
她真的好爱他。</p>
所以她真的好恨他。</p>
……</p>
“柳絮？柳絮？你怎么了？”</p>
身体一阵摇晃，她感觉自己站立不稳，浑身筋骨几乎散架。</p>
回过神来，发现身侧，那名被自己唤作“丈夫”的人，正在轻轻摇晃她。</p>
“没……没事……”她勉强开口，眼睛却对上了对面的人。</p>
他眉目饱含着带有距离的关切。</p>
但她知道，这是他的表象。</p>
任何一名青芽，都是百面人，而眼前这人，曾经是所有青芽的头领，被全天下有着赫赫杀名的、江湖人士闻之莫不闻风丧胆的青芽们，唤作大哥。</p>
青芽堂里有青芽。</p>
青芽是大自由-门下，最令江湖恐惧的一批shāshou。</p>
天下之大，无处不青芽。</p>
所以天下之大，无处没有大自由-门下青芽堂的shāshou。</p>
这些shāshou，可以是耄耋老者，也可能是三岁稚童，可以是裹脚村妇，也可以是皇宫里的嫔妃，他们所有人，都是刺杀一道的最精锐者。</p>
对于情绪以及心理的掩饰，青芽堂下，有很多人比眼前这名叫做姬正腾的男子，做得更好，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依靠掩饰自己的心理以及情绪来做事了。</p>
他是青芽堂的首领，手底下人才济济。</p>
唯一需要他亲自动手的，只有那一次——孤山寺窃盗春神遗蜕。</p>
但他唯一的一次依靠掩藏情绪以及心理huodong的行动，却被那个自己应该称作父亲的人，识破得真真切切，于是，她与他美好的未来，就在那一夜，彻底葬送。</p>
现在，他又开始了。</p>
因为她在他看似关切的眼神深处，看到了浓重的杀机，以及……悲痛……</p>
他曾经，不必对任何一个大自由-门下的人，掩饰自己，因为大自由-门里，有他的师长，有他的兄弟，还有他的女人——也就是她。</p>
他在大自由-门里，张狂，嬉笑怒骂，把自己一切的一切，表露给所有人……</p>
后来，在他不知如何，得知自己全家灭门之祸的根由之后，他就变了。</p>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在她的面前，有过半点遮掩。</p>
然而现在，他在她的面前，正在掩饰自己。</p>
他表现得很关切，但这样的关切带着陌生人与陌生人初次见面的距离，十分得体。</p>
她却感觉到，他关切的表情眼神之后，那抹浓重的杀机以及悲愤，仿佛像一柄刀，时时刻刻扎在她的心里。</p>
“朱夫人，身体不适吗？”他说道。</p>
声音里，她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恨。</p>
“我……我没事。”</p>
怎么可能没事？</p>
“屈……屈捕头，你好，初次见面，幸会幸会！”</p>
“幸会幸会！”他持着酒壶与酒杯，抱拳，向她与身侧的他。</p>
那拳头冲起来，几乎就像是要砸碎她与他的头颅一般。</p>
“柳絮，这就是我跟你讲的，今日偶遇到的屈直屈捕头……”</p>
她身侧的他，开始向她介绍她对面的他。</p>
身侧，与对面。</p>
曾经，与现在。</p>
她与他。</p>
她与他。</p>
他与他。</p>
他与她与他。</p>
她与他与他。</p>
他与她与他。</p>
事情，变得好像一个令人痛苦的漩涡。</p>
她感觉天旋地转。</p>
直到身侧的他，介绍完对面的他，现在的他，介绍完曾经的他，她咬着牙，说道：“屈捕头为民请命，实乃大荒之福！”</p>
“谬赞了谬赞了，此乃在下作为公差职责之所在，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对面的他说道，像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官差。</p>
他想干什么？</p>
他为何会成为这名叫做屈直的捕头？</p>
他要杀了她与他吗？</p>
没有人发现他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官差吗？</p>
那位屈直捕头去了哪里？</p>
谁在帮他做这件事情？</p>
紫菀？</p>
还是他那些兄弟？</p>
他的目的是什么？</p>
她心念急转。</p>
“今日幸逢两位，真是缘分，朱讼师一表人才，辩才珠玑，朱夫人月貌花容，贤良淑德，两位携手而至，仿佛神仙眷侣，真是令人心生羡慕！”</p>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到是屈捕头，一脸英武，心怀芥众，令人仰慕！”</p>
身侧的他，与对面的他，寒暄起来。</p>
她不记得他与他是什么时候寒暄完毕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p>
她只记得，他走的时候，看了她与他一眼，说了一句“咱们后会有期”。</p>
他是青芽，是shāshou，是囚徒，是她曾经的àirén，曾经的。</p>
而现在，他还是青芽，还是shāshou，还是囚徒，却已经不是她的àirén。</p>
所以，他是要对付她与他吗？</p>
她迷惘的眼神渐渐冰冷。</p>
“你没事吧柳絮？”</p>
身侧的他，关切地揽了揽她。</p>
“我没事！”</p>
她扬起头颅和下巴，像是一颗倔强的小草，又像是一柄高扬的大刀。</p>
“咱们要不要……先回去？”</p>
她正要点头。</p>
“吉时到……”有人在主座旁的高台上喊。</p>
是协律郎刘满刀的声音。</p>
人群哄闹起来。</p>
然后，在喧嚣鼎沸的人声中，另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突然传进她的耳朵里。</p>
噗嗤！</p>
那是刀锋入肉的响。</p>
她悚然一惊，慌忙抬头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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