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谈书信木樨推往事 逢美人酒保起疑心
作者:辛菡      更新:2020-03-25 04:33      字数:4243

话说木樨在楼道里与迟孟说了几句玩话,便领他入了房间。二人至内室,木樨坐在桌边,对尤练道:“我将人给妹妹带来了。”尤练看着迟孟,问道:“今早送信给我的人,是你吗?”迟孟站在那里,垂手躬身,低声答道:“是我。”尤练道:“你别站着,坐下说话。”迟孟答应一声,端端正正地坐在尤练对面。尤练将白绢与手镯递过去,道:“感谢你对我的情谊。只是,我不能答应你。这个手镯是个贵重物件,你收好了,日后遇到心仪的姑娘,可以将它作为定情信物。”迟孟将两个物件接在手中,在鼻子里哼着答应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支支吾吾说道:“我能问姑娘一件事吗?”尤练道:“你问吧。”迟孟道:“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尤练道:“也就是本姑娘平易近人,不介意你这一问,也不会说出伤你的话来。若换成另外一个姑娘,她保准就要冷笑着对你说:‘这是我自己的事,难道与你有什么相干吗?’”木樨于旁笑着说道:“妹妹可不能这样说,我就不会说那样的话。”尤练含笑对木樨道:“你别打岔,我不过是举个例子而已。”又对迟孟道:“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非独是我,便是这天底下的所有女子,也都是这样想,无非因各人境遇不同,各有取舍而已。我们心仪什么男子呢?”说至此处,便将手指一个一个地伸出来,说道:“一,有钱;二,有权;三,有貌;四,有忠;五,有趣;六,有才;七,有德。”木樨于旁道:“妹妹说得也忒绝对了些,我就不稀罕权力大的男子。一个一个虚情假意的,满嘴里说得天花乱坠,哪有一句是真话?”尤练将木樨拉向一边,轻声说道:“我也不是这样想的。不过,为了教迟孟弃了对我的念想,说这些出来,教他趁早知难而退,将痴心收了,再去爱别的女子。”木樨恍然大悟,也轻声道:“原来如此。”二人复归坐。尤练问迟孟道:“这七样之中,你看看你有几样?”迟孟叹气道:“我勉强只占‘忠’、‘德’二字。”尤练道:“既如此,你就该收起恋我之心,在这家客栈多多赚钱。将来攒足了钱,遇到别的好姑娘,再求亲不迟。”说着,便立起身来,对木樨一笑,道:“多谢你的管待,你们客栈里的酒很香,小菜也好吃。”木樨笑着答道:“妹妹不必客气,几时闲了,过来逛逛。”尤练允诺,又对迟孟道:“我虽不愿嫁你,但看你还是个老实人,很愿意与你做个朋友。你好好做事,日后定会遇到愿意嫁你的好姑娘。我且去了。”说着,向二人一挥手,转身去了。木樨、迟孟二人将尤练送出屋,木樨对迟孟道:“你先别下去,我有事交待你。”迟孟答应一声,随木樨回屋。

二人入室,木樨命迟孟将门闩好。待迟孟闩过了门,二人便一同入内室。木樨坐在桌边椅子上,迟孟立于她身旁垂手侍立。迟孟问道:“掌柜有何吩咐?”木樨倒了一杯热茶,饮了一小口,道:“我姐姐昨日差人送信过来,说自姜离大人离世后,他的兵马分成了数股势力,其中多半仍为官兵,少数则做了山匪。”迟孟道:“姜大人的部将多是能征惯战的勇士,若他们之中有人做了匪,定会为了获取军粮而骚扰邺城附近的村庄。我们的客栈岂不危险吗?”木樨道:“我姐姐已经与邺城的钟游将军打过招呼,钟游将军隔几日便会派兵在孙家庄附近埋伏,防止山匪来袭,我们暂时无妨。前几日村里来了一群官兵,满村子砸门,说是捉拿一个贼人,你还记得吗?”迟孟道:“小人记得。”木樨道:“我姐姐信上说,那群官兵便是钟游帐下的一员大将派来的。钟游本想捉住那人后顺藤摸瓜,将他们一伙拉拢过来,壮大自身实力。不想,竟被那人逃掉了。如今,钟游花费五百两银子,托我姐姐在各地打探那人的下落。据钟游提供的消息,被追捕的那人名叫‘柯晋’,救柯晋的那个将军名叫‘羊岳’。”迟孟问道:“我们该从何处打探?”木樨道:“别处用不着我们,我姐姐已遣了人。只是这孙家庄,我们该细细探查一番。我想过了,柯晋来村里的那晚很冷,他身上有箭伤,若不找一个人家安顿下,他或者被冻死,或者血尽而死,定活不到第二日。他既然活了下来,则证明这个村子里,定然有人收留过他。”迟孟道:“小人挨家挨户地访查?”木樨摇手道:“不必。那晚有人收留了柯晋,却在官兵搜查时没有供他出来,我想有两个原因。其一,他收了柯晋极大的好处;其二,他怕一旦出卖了柯晋,会遭到报复。有这两个原因在,凭你如何访查,也只会是徒劳。依我的主意,不如择出村中的主要几个人来,给他们些好处,详细询问。”迟孟问:“该去问谁?”木樨道:“你说说,村里的人中,谁最有可能半夜三更不睡觉?”迟孟想了一回,道:“平常的人白日里累了一天,晚上早早便休息了。只有一些游手好闲的人,晚上睡不着,早上懒得起,与平常人不同。”木樨道:“正是。还有,老人也睡不着。但老人与那些人不同,老人晚上睡不着,还会在榻上假睡;但那些人睡不着,便想着成群结队地四处乱窜。他们既四处乱窜,便有机会见到平常人见不到的人或事,有机会见到柯晋。”迟孟闻罢,赞叹不止,抚掌道:“掌柜真乃神算!”木樨一笑,道:“我不过是推演事情,究竟是不是这样一回事,或是有没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还不得而知。即便事实果真如此,那些人不肯说实话,我们也无计可施。我姐姐既然吩咐下来,我也只得尽心去做。你自今日起,便在村里走访那起闲汉们,每人给五分银子。若有人能提供重大消息,则赏五两至五十两。”迟孟答应一声,转身欲去,木樨忙叫住,道:“问到四十个人时,若无人知晓柯晋行踪,便回来吧。我没有那么多银子送人。”说着,去枕下摸出二两银子,递给迟孟。迟孟接了银子,藏在袖内,答应一声,施过一礼,转身去了。

木樨来到榻边,将被褥、枕头理好,挂起珠帘,也便出屋去了。木樨站在二楼,扶着栏杆,向楼下望时,只见众食客面带笑容,众酒保殷勤来往,众护卫也帮着忙碌,不禁点头微笑。

此时,一个女子从门口进来,她身着黑纱衣,头上与口鼻皆蒙着黑纱巾,只露出两只眼睛来。那女子拣一个空位坐下来,一个酒保上前招呼道:“敢问姑娘,用些什么饭食?”女子从钱袋里拿出一锭十两黄金,托在手上,道:“那家大饱客栈着实腌臜得紧,不知你们这里的客房如何?我要一间最好的客房,带我去看看。”说着,将黄金塞在酒保手里。酒保陪笑道:“我们的客房每间都是极干净的。姑娘若要最好的,便请上二楼。这些金子姑娘你先拿回去,待看过了客房,觉得好,再付银钱不迟。”说着,便又将金子递过去。女子一挥手,道:“你拿着吧,我若觉得不好,你再还我不迟。”言讫,便径自奔二楼来。酒保忙小跑着跟在身后。

女子与酒保至二楼楼梯口,女子问:“是哪一间?”木樨问酒保道:“是什么事?”酒保回道:“这位姑娘要一间最好的客房,这是她的钱。”说着,将金子递给木樨。木樨对酒保道:“我来招呼这位贵客,你去忙吧。”酒保答应一声,下楼去了。

木樨引女子向右行了数十步,来至一间客房门前,只见门楣上有一块粉漆木牌,上镌有“坤甲”二字。木樨驻足,指着门楣,含笑道:“这是本客栈最好最贵的一间客房。”说罢,推开门,二人入内。女子在屋内四处看了一遭,见一应陈设皆金碧辉煌,遂说道:“我便要这间客房了。”又问:“浴室在哪里?”木樨走近一堵画着山水画的墙,轻轻一推,那墙便翻转过来,瞬时化作一道半开的门。木樨引女子入内,道:“这机关里面还有三间小内室,其中一间便是浴室。姑娘想洗澡时,只消与我说一声,我会教几个汉子将热水抬进去。待姑娘洗完了澡,我再教汉子们将用过的水抬走。”女子道:“怎么你这里都是些汉子?他们的手脚不干不净的,弄脏了我洗澡的水如何了得?”木樨陪笑道:“姑娘只管放心,他们都是懂规矩的,不该碰的东西绝不会碰,不会弄脏了姑娘的水。抬水是个力气活,女子如何做得了?”那女子闻言,沉吟半晌,道:“好,就用他们吧。”又道:“请你去备些好酒好菜来。”木樨笑问道:“姑娘想吃些什么菜?”女子道:“我懒得看菜谱,你拣最好的上三四样吧。”木樨答应一声,又问:“姑娘想住几日?我算过了房钱,将剩余的钱还你。”女子道:“我也说不准。金子你先拿着,我的吃住一并算在里面,哪日金子用尽我还没走时,你与我说一声,我再给你金子就是了。”木樨含笑答应了一声“好”,转身出了屋,轻轻地关了房门。

木樨下楼,将一个酒保叫到近前,吩咐道:“告诉厨房里的人,做四样店里最好最贵的菜,一会儿你端到二楼“坤甲”房间。说毕,出了客栈。

那酒保匆匆跑到厨房里说了,便蹲在灶边填火。一个厨子炒过了手里的菜,得了闲,便将几样备好的菜蔬放在灶边,在锅里放好了油盐酱醋,抡起大铲,将菜蔬一样一样地炒好,依次分盛在四个盘子里。酒保笑着说道:“怪不得掌柜这样器重大哥,原来你炒菜竟这样又快又好。”说着,拿来一个托盘,将四盘菜、一碗饭及一双筷子放上去,一路不住地嚷着“请避让”三字,须臾来至二楼“坤甲”房前。酒保高声喊了一句:“我是酒保,来送菜。”屋内一个女子大声道:“进来吧,没有闩门。”

酒保闻此言,便一手托着托盘,一手将门轻轻打开。来到内室,只见一个黑衣女子正坐在桌边。酒保将饭菜摆上桌,问道:“姑娘,菜做好了。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女子道:“再拿一壶热酒来。”说话时,便将口鼻边的面纱揭去,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放在口内,细细嚼了嚼,含笑道:“好吃。”酒保见这女子姿容娇媚,体态婀娜,衣着华贵,言语轻柔,一时忘记移步退出,直呆呆地站着偷看。酒保暗思道:“这几日是怎么了?天下的绝色美人如何都跑到我们客栈里来了?我家掌柜与沙让将军的娘子,那都是难得的美人;昨日又来了个绝色的女武士,救了我们掌柜一命,也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如今,又来了个一身黑纱的神秘美人。”正想着,只见那女子含笑问道:“为何这样看着我?怎么还不去拿酒?”酒保回过神来,忙躬身退了几步,出了房间。

木樨更衣毕,回到客栈里,在楼梯口遇到这酒保,问道:“菜做好了?”酒保答道:“做好了,小的已送了进去。那位姑娘又要一壶热酒,小的这便去拿。”木樨挥手道:“你去吧。”那酒保又道:“小的想禀报掌柜一件奇事。”木樨问:“何事?”酒保道:“适才小的去送菜,那屋里的女子摘了蒙面的黑纱,小的看见了她的脸。”木樨问:“看见又如何?”酒保答道:“小的幼时曾随家父去拜望他的一位老友,那位老世伯家中挂着一幅画,画上画着一位异国美人,与‘坤甲’房里的那位美人极似。”木樨笑道:“这算什么奇事?貌美的女子多得是,有什么奇的?”酒保道:“小的不是说她的貌美是一件奇事。”木樨想了一回,轻声道:“你是说,她的到来是一件奇事?”酒保道:“正是。她若是我朝的人,为何生得像个异域人?她若不是我朝的人,为何来这小小的孙家庄?”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