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包饺子
作者:关中老农      更新:2020-04-03 05:03      字数:3590

第二天早上,孙少平和兰香婉拒了金波妈的热情留饭,毕竟现在谁家粮食也不宽裕,金波家还缺少劳力,每年从队上分到的粮食也没多少,娘仨的口粮主要还靠金俊海从外面买。孙少平背着粮食,兰香提着肉和麻花,这就显着有点招摇,五十斤粮食对双水村的任何一家都不是个小数目,何况还有一大块让人嘴馋的猪肉。村里看见的人都在纳闷,本来以为孙少平家都很难过了这个坎,结果这家还割肉买粮的好像有什么喜事。

这么招摇其实是孙少平故意的,他能接受别人的嫉妒、仇恨、污蔑却不能接受别人嘲笑、同情及怜悯,当然润叶姐除外,因为孙少平认为她是亲人。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高粱稀饭、黑面馍和一点酸白菜。

少平妈看着两孩子手里的东西,赶紧追问哪里来的,这个可怜的农村妇女,被昨天的事情弄的到现在还心惊胆战,家里再出点什么事情那真就要了她的命。

少平知道母亲担心什么,忙解释说:“上次润叶姐给了我五十斤粮票还有三十块钱,我就全部换成了粮食,行思着家里好长时间没吃肉了,就买了点,刚好有点白面,就打算包顿饺子。”

少平妈转过身,撩起衣角擦着眼睛,家里的烂包样子,让三个孩子受尽了苦,别人家再穷,过年还能买上二斤肉,怎么也能给孩子包顿肉馅饺子,他们家年年养猪却没有杀过,都是整个交给公社换点钱,就这样还一年穷似一年。大女儿命苦,没读过书,却跟了一个二流子男人,生了两个娃,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丈夫和她心疼女儿和外孙,不时还要接济一下。大儿子本来是块读书的料,但高小毕业就回家参加劳动,在村里谁提起来不竖个大拇指,十八岁就当上小队长,就因为这一大家子的拖累,二十好几了都没人给说个媳妇。两个小的都在读书,给孩子都没做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回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平时给做点好的吃食,偶尔就算有点好的也要先可着老人和外孙。她和丈夫怎么都好,就是觉得亏欠了孩子。

孙玉厚已经吃过早饭出山了,兰花正在给奶奶和两个孩子梳洗,孙少平稍微吃了点,就收拾那块猪肉,兰香吃完饭去河里清洗二哥换下的脏衣服。

孙少平这会穿的是他以前的衣服,虽然补丁罗补丁,但被兰香洗的极为干净,还有一股皂角的清香。他考虑要不要一会拿这个皂角洗个头呢,头脏得实在不行了。

少平妈要过来帮忙,却被孙少平支使开了,既然他回来了,就想让母亲歇歇,再说他也不放心母亲的厨艺,别糟蹋了好东西。看母亲闲的难受,孙少平就让她去找些葱姜,这东西家里还真不缺,每年自留地都会种一点。

三斤多的肉包饺子有点多,但考虑这年月的人肚子里缺油水,也就全部剁了。母亲拿来的大葱和生姜都不错,上面还带着新土,显然刚从地里挖来。孙少平把葱姜清洗干净后拍碎,放到肉里一起剁,这样更能除腥入味。

少平妈看她实在没什么可做就提出她来和面,孙少平也就同意了。少平妈做饭食的手艺其实不错,和的面软硬刚好,就这个自誉厨艺高超的孙少平肯定做不到。

包饺子是个需要人多的活,孙少平把陷子拌好后,兰花和洗完衣服的兰香都来帮忙,农村的女子必须要会做一手茶饭,否则会被婆家骂一句“有娘生,没娘教”,就连只有十三岁的兰香也包的不错,但男人一般很少有会做饭的(光棍除外),如果哪个男人围着锅台转,会被骂一句“没出息”,这倒和“君子远离鲍厨”有异曲同工之嫌,所以少平妈对儿子会做饭的本事很有意见。

猫蛋和狗蛋今天乐坏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还在“劳教”,只是围在大人身边看什么时候能开饭。

兰花今天看起来好了很多,已不见昨天的牺惶样子。心疼丈夫的她问弟弟能不能一会给她男人端点饺子,少平为难地说:“这样不好吧,劳教就要有个劳教的样子,让人看见了会怎么说?”其实孙少平倒不是可惜这点吃的,如果好吃好喝供着,他怕自己的那个极品姐夫会“劳教”上瘾,这事说不定王满银还真干的出来。

孙少安把牛吆到饲养室,交给饲养员田万江,然后就匆匆往回赶。在村口的时候金俊武把他姐夫被劳教的事告诉了他,现在都不知道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父亲一辈子刚强,现在却要受这份屈辱,真怕父亲想不开,寻了绝路。姐姐这会都不知道牺惶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两个可怜的娃娃……他现在恨不得把王满银劈了,但不管怎么样都得先把这“货”捞出来。

直到上自家门前的土坡时,也没有想好怎么“营救”王满银,但他现在必须保持平静,他不能乱,否则家里会更乱。

刚进屋的孙少安有些傻眼,母亲、姐姐、弟弟、妹妹都在围着锅台包饺子,俩个外甥流着口水在看大人们包饺子。

奶奶坐在炕上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冲着孙少安笑,原来小孙子真的没骗她,大孙子这不囫囵着回来了嘛。

孙少安把买的蛋糕塞到奶奶嘴里,这样的软东西她才能咬得动。给俩个小外甥每人分了点,然后问孙少平:“爸呢?”

“进山了。”自孙少安进门孙少平就在打量他,这就是自己的大哥,这个能扛得天的男人。上辈子看《平凡的世界》,他最欣赏的男人并非主人公孙少平,而是他的大哥孙少安,这个把所有痛苦一肩扛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看到大哥那一刻,他想起了前世的一首歌“大男人/不好做/再辛苦也不说/躺下自己把忧伤抚摸/大男人/不好做/风险中依然执着/儿女情长都藏在心窝/任它一路坎坷”。

这一刻孙少平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可能是错的,润叶姐的感情对大哥来说,或许是痛苦,但也是一种肯定,如果自己把这件事都不能处理圆满,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要不要告诉他润叶姐的心思呢,还是先等等再说,毕竟润叶姐没开口跟他自己说。

兰花见弟弟回来,就把她男人被抓去劳教的事又说一遍,孙少平觉得这个姐姐都快成“祥林嫂”了。

孙少安知道田福军是县革委会的副主任,如果真能请得动,救出姐夫应该很容易。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下来,欣慰地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弟弟长大了,终于可以替他分一些担子。

“噫,哪来的肉?”少安有些惊奇。

“少平买的……润叶给了他五十斤粮票和三十块钱,粮票少平都换成粮食拿了回来,剩了点钱他就买成肉了,唉……其实买上一斤也就够了……”看着这么多肉,少平妈有些心疼。

孙少安对于弟弟的乱花钱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的杏花开的正艳,孙少安却无心欣赏,他的思绪一下被拉回到遥远过去,和润叶一起玩耍,一起上学,润叶给他补裤子,他给润叶做作业……

后来他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辍学劳动,润叶则去县城读初中、高中以及去黄原读师范。后来润叶毕业就回县城教书,成了公家人,他依旧还是个农民。他没有埋怨过谁,但就是不甘心……

孙少安熟练地卷了一根旱烟,掐去两头余纸,抽得如同雪茄,看着弟弟静静地看着他,笑着说:“有事?”

孙少平说:“饺子煮好了……”

这时从土坡上来一个人,老远就喊:“少安!少安!”

进门时孙少安就迎了上去:“二爸啊,有事?”

“没啥事,看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来人正孙少平的二爸是孙玉亭。

其实他今天早上就在村里的“闲话中心”,听说大哥家在包饺子,想来看看能不能来混一顿,但有点心怵这小侄子,只有能等孙少安回来才敢来。

进了屋孙玉亭把他的烂鞋一脱就坐到母亲身边,问少平妈:“我哥呢?”

“进山了,你吃了没?”

“还没呢”

少平妈对孙玉亭就跟自己的子女一样,就赶紧给张罗捞了一碗,长嫂如母可不是说说的。

他也不嫌烫,夹起就往嘴里塞,一连吃了几个才说:“满银的事你们也不要太担心,只要好好改造还是能争取宽大处理的……如果再卖老鼠药,党和人民就要割他的资本主义尾巴……弄不好要进班房的,对我们这些亲戚的政治名誉也不好,是要受牵连的……我不出头就是怕人说闲话,等这阵子过去,我和治功高虎再说说看……”毕竟是侄女的男人,不能不管。

孙少平笑着说:“二爸,你来我们家可是冒了很大风险,你的政治前途不会受影响吧?”

孙玉亭摆摆手说:“自家人说这些干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能不管,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

孙玉亭这个无产阶级革命家也有徇私舞弊的时候,不管为了这顿饺子,还是真心想帮大哥家,谁又说的清楚。中国的社会就是这样,讲究个“人情理法”,“人情”总是排在“理法”之前,那些因为“阶级斗争”父子之间划清界限,夫妻之间反目成仇的也不少,但孙玉亭同志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下午吃完饭,孙少平就把自己好好清洗了一遍,顿时觉的一身的清爽。

双水村的人大多数一年四季很少洗澡,全家人觉得这娃娃读书一多,讲究也就多了。孙少平对这样的说法只能报之一笑,前世他听说过这边的一个冷笑话:甲乙两人相邀去赶集,结果甲又不去了,乙就埋怨他:“不去早说,我现在脸都洗了,你又不去了。”

这主要和这个地区的缺水有很大关系,前世的九十年代这里村民的饮水都有很大问题。

少平妈给孙少平烙了几张玉米饼,也算给他改善一下学校的伙食,又让他把剩下的饺子给金波带一些,平时自家的两个小的没少沾人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