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期相逢是古人
作者:庸恒      更新:2020-04-12 15:26      字数:2114

苏道泉拎起酒壶,向他杯中添满佳酿,摇头道:“我与你不同,我信缘,却不信命,可又能如何?我也逆不了这天,改不了自身命运。”举杯与周五碰在一处,一饮而尽。周五忽将酒杯掷于地,红着眼眶道:“苏先生,我十年前要跟您,您不答应,十年后我还是要说同样的话。”苏道泉笑道:“十年前你孤身一人,十年后你家大业大,我更不能答应了。”周五苦涩道:“我周五操劳十数年,把个仁义道德抛个干净,幸好未作大恶,如今也算为家人置办了不小的家业,眼看四十春秋虚度难追,总要留几年为自己而活。”苏道泉微微一笑道:“有句话说的是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你如今已经是人上人,如何还要抛家舍业与我这种老朽之人搅在一处。”周五摇头道:“十年前我为了家人,放弃了科考,如今道泉先生与明教教主在此,我痴心向道,还请先生成全于我。”苏道泉默然良久,这时道:“你若一步走错,此生不能回头,说不得连累妻小,成为家族罪人。”周五道:“如今天下表面风平浪静,但内中风起云涌,早晚要生风波,我若不能再进一步,到时刀剑加身,伟丈夫生前不保亲眷,死后犹遭骂名。”苏道泉摇头道:“你想多了,即使天下大变,这风波也不加你身,你只安心做你的官,赡养你的亲人。”周五苦笑道:“捉刀缉盗的芝麻小官,几乎不入流,周某想想也羞。”苏道泉摇头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也不会收你为徒。”一语惊心,目光登时黯淡下去。周五闻言面有痛苦,须臾闭上眼道:“苏先生您还记得您教我的那一路大摔碑手吗?”苏道泉挑起眉毛,失声笑道:“我以为你早已放下。”周五睁开眼道:“那请道泉先生给掌一下眼,看看周五是否辱没您老法传。”苏道泉道:“今日乃是守岁,宜静不宜动,练拳就不必了。”周五却霍然起身,闷声绕着监室墙根打了一趟拳法。沈文谦醉眼望去,只见他使的是一套短小精悍的掌法,双手前后错落,出手快慢相间,拳风飒飒,有浩渺之意,搅动头顶铃铛,哗啦啦响,催人心魂。苏道泉低头见地面青砖寸寸皲裂,奇道:“你能将手上功夫练到身上,可见吃不不少苦。”周五收拳而立,说道:“自古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需有坚忍不拔之志。周五愚陋不比天授之才,但坚韧却非常人可比。”苏道泉点头道:“难得你还记得这句话,可见这些年你有心了。”说着招呼周五席地而坐,又斟满一杯酒,与他对饮。周五道:“道泉先生您还记得当年您说过的话吗?”苏道泉道:“自然记得。”周五垂下头去道:“当年您不要我这弟子,我苦求之下,您老才传了我这三十二路摔碑手,还许我若十年间将工夫从手上练到身上,您便收我为徒。”苏道泉抚须笑道:“这话说了差不多满十年了。”周五登现愧色道:“是我悟性太差,非可造之材。”苏道泉道:“你练得不差,不枉我当年传艺于你。”

周五噗通跪在地上,仰头道:“不知道泉先生当年之言,可还算数?”苏道泉摇头叹道:“我既然说了,自然算数的。”周五俯下身去,额头触地道:“谢过道泉先生。”苏道泉出手托起他道:“你若真想传我道艺,眼下还须差些火候,我还要考验你一番。”周五喜上眉梢道:“不知道泉先生以何教我?”苏道泉摆摆手道:“如今我有一套剑法教于你,你若五年内能练纯熟,我不止收你为我传承弟子,还会奏请我明教教主,拔擢你为我教护教法王,你意下如何?”说着望向沈文谦,躬身垂询道:“周五这些年着实不容易,老苏僭越了,还未请示教主尊意可否?”周五跪在一旁闻言,惊得目瞪口呆,情知兹事体大,不能妄论,一时悚然自惕。沈文谦心中一凛,半晌默然点头道:“一切你做主便是。”苏道泉起身环顾四周,少时道:“我有一套剑法,乃是从白莲教青木坛贤雨峰那里学来的,名唤夜雨潇潇剑,乃是江湖第一等的剑法,我演给你看,你且看好了。”言罢凝心收神,默然片刻,用左手自桌上捏了根竹筷,横在身前,左右晃动,尚未舞开,便觉那竹筷似附了生命般,望之似有清风攀附其上,俊逸绝俗;忽又如泰山压之于顶,岿然不动;多看几眼,那一根竹筷便模模糊糊起来,教人难辨真容,再一眨眼,就见那竹筷四周似有云雾升腾,将其隐在其中,模糊一团,松松融融仿似空了。沈、周二人看得入神,已被那剑意勾住魂魄,骇然心折,不能自已。少时,苏道泉手腕一抖,便听有天雷滚滚之声自那云雾中传来,沈文谦从旁立得近,耳膜几被震破,踉跄后退。周五悚然望着那竹筷,似不相信世间有如此奇妙之剑术。苏道歉沉吟片刻,才微叹一声,将竹筷信手舞将起来。此一舞,粗看如塞雁翔空,犹有形影;细看则似寒鸟栖枝,任意往之,不受羁绊。五式过后,剑尖挑刺愈快,仿佛清秋暮色下刮起一阵绵远之风,萧萧瑟瑟,无孔不入;又好像旷野平湖上飘起万点细密清冷之雨,丝丝绵绵,润物无声。十剑过后,苏道泉身形俱隐,监室内忽地凄凄冷冷,凭空起一阵微风,虽然不劲,却吹透肌肤,直刺的人骨肉疼痛。隔壁监室囚犯本在嘈杂喝酒,听闻这边动静,俱张目望来,一看便沉于风雨之中,不能自拔。一时监房众人悚息凝神,寂静可怖,天地间只有苏道泉舞剑之声,久久回荡。周五满心狂醉,但觉身体飘飘荡荡,随那风雨在天际沉浮。沈文谦也目瞪神呆,身心两忘。忽然之间,那竹筷啪的一声从中而断,众人才一惊而醒,观者皆倒在地。苏道泉已震开牢门,站在那副联下,目光盯着外面,冷冷道:“本是蓬蒿山里客,不期相逢为故人。司马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