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朱校长没去小明家吃，而是约小明出来。

小明是第一次来这家饭馆，第一面的感觉，这家饭馆内外格式的调调蛮有档次呀，价格肯定要贵喽。一向俭朴的朱哥怎么会找这一个地？小明站在门口猜想，想不明白走了进去。

中国人吃饭讲究热闹，但里面由于柜橱，壁窗，盆栽的摆放遮挡，小空间的划分独特，设计上有点日式的风格。所以里面客人虽多，却并不吵闹，而且显得很安静。

俩人面对面坐着，小明奇怪问：“朱哥，您是工农阶级过来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情调？在这里吃饭很贵得吧？”

“贵不贵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人对不对，对不对事。”朱哥淡然一笑说。

小明道：“我妈在家已经做好了饭，你怎么不上我家吃啊？”

朱校长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小明知道朱哥找自己肯定有事，隐隐约约已经猜出来，但觉得又不可能。是以，小明放着等朱哥先提起。

看了看菜谱，简直是中外菜系大荟萃啊！不一会儿，服务员过来上菜，很精致却很少。

朱校长说：“你这两年在搞些什么？我怎么看你身上多了一些地痞流气的东西？”

小明长叹说：“这两年大事不成，就和一些朋友在一起玩喽。”

朱校长问：“新交的朋友还是老朋友？”

小明说：“新老朋友都有。”提起筷子又道：“新朋友多一点？”

朱校长说：“今天我去你和你妈吵架了？”

小明笑了一下，说：“没有，我都多大的人了，还会和我妈吵架吗？”

朱校长虽然长相滑稽，但从事许多年教育工作，又是小明以前的老师。所以从口吻和气质，都无形流露出教育育人的严肃性和认真性。所以在朱哥面前，小明收敛起自己不恭和随意，像一个听话的学生在听老师训话。

朱校长又问：“我进家的时候，你在房间里……”

“啊，在换衣服。”小明问：“怎么喽？”

朱校长说：“没事，我随便问问。你为什么当初好好的教师职业不干，要出来想干点别的？”

小明看着朱哥，慢慢低下头说：“教育是关乎学生健康成长的问题，责任重大，我对我自己没信心，教不下去。”

朱校长说：“你高中教了一年，第二年就教的是高三。而且第一次教高三你就是班主任，第三年你依旧是高三班主任。怎么当了两年班主任，就当得一点信心都没有了？世界这么大，也想出来走走？”

小明说：“不只是我没信心，学生们也没了信心。尤其是高考一百天倒计时，班里成绩提不上去。我们想尽办法，可大家对于成绩萎靡越来越失去自信，一个个放弃。我很心疼他们，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苦苦的坚持真的无用，我不想逼他们太紧，抓他们太严。”

朱校长说：“那是所有老师所有学生都会面临的一个问题。”

“我知道。”小明神色有些黯然。

“你的学生现在还和你有联系着吗？”朱校长问。

“有联系着呢。”

“他们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

小明顿了一下说：“我没有告诉他们，但好像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吧。”朱校长说：“那一年你班的升学率好像不错。”

小明更加神色黯然说：“本来可以更好。”

朱校长微微一笑说：“班主任，高三的班主任。如果有机会让你重新成为高三的班主任，你愿意吗？你有信心吗？”

小明一愣，随即一笑说：“我肯定……”

朱校长说：“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你好好想一想。你觉得行就行，你觉得勉强那就不行。”

“送你一件礼物，明天，过了明天你在打开看。”朱校长递出一个外包装精美的长方形小盒子。

小明毫不客气地双手接，问：“里面装得什么东西啊，还得到后天才能打开？如果我回家就打开，不行吗？”朱校长摇了摇头。小明反复看了看盒子，放在桌子上说：“我去趟洗手间。”

待小明回来的时候，朱校长人已经走了。盒子下面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有事先走了，勿念。

“朱哥就这么急嘛！”小明把纸条揉成团，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菜陆续还在上着，小明问：“预订的菜还有多少，有没有没做的？”

服务员说：“我们都已经做好了。”

“一共多少钱呀？”

“先生，您准备结账，我马上来给您算一下。”

“啊。”

“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吗？”

小明摇了摇头，暗苦：“朱哥请客，主人先走了，留下客人不说，还得让客人付费。唉，朱哥您是有多健忘，您是有多忙啊！”

小明双手提着打包饭菜，回到家门口。一手交到另一手上，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发现自己出门忘带了钥匙。

妈妈早睡晚睡不定，现在时间也晚了些。小明准备敲门，却听见屋里面传来一连串咳嗽声，紧接着是走过来的脚步。门被打开，里面却是漆黑。

“妈，您怎么知道我站在咱家门口？您未卜先知啊？”

母亲说话很轻：“你和朱老师吃完饭了，还往家带点，你朱老师走了？”“嗯，妈，您没睡觉怎么不把屋里的灯打开呢？”小明说着进屋开灯。习惯了黑夜的眼，在平时并不显得明亮的白炽灯下睁不开。刹那间，那光芒是多么的耀眼，多么的炽烈。

“我去把放在冰箱里。”

“妈去放。”

母亲已经把儿子手里的东西拎过，小明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把朱哥的礼物放在抽屉里，随即出来。

小明看见桌子上摆放着一大桶水和一个盛满白开水的杯子。

小明说：“妈，你又咳嗽了。光喝水没用，要喝水病就能好的话，还要医生干嘛。晚上喝那么多水，老是上厕所不说，对身体也不好。明天，你就去买点药或再买点枇杷果。”

母亲出来说：“我渴，我不喝那么多水？”

小明打了一个哈欠，一回到家中，困意便袭上身来。

母亲走过来喝水，右手端起茶杯，左手虚握着拳头放在胸口。咕咚咕咚喝起来，中间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把水吐了出来。

“妈，你喝水慢一点。”小明急忙陪在母亲身边说。

母亲慈祥一笑，用手抹去身上的水渍，温言说：“朱老师来了，也不在咱家吃碗饭，这么晚了他住呢？”

小明说：“肯定住宾馆呀，难道还住天桥，睡马路？”

“胡说什么？”母亲温言责道。

“朱哥就是一个大忙人啊，无论去哪只要事情办完，在哪一个地方都不会多呆。”说到这里，小明心里有些惭愧，朱哥那么大岁数的人了，却一点不知疲倦，越老越精。小明想到用这个词怪怪的一笑。

母亲问：“朱老师来和你说了什么事？”

被母亲这么一问，小明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母亲又问：“朱老师问没问你和他女儿的事情？”

小明吃了一惊，随即嘻嘻笑说：“那种事，朱哥来应该找你才是，你说朱姐！”

“朱姐？”母亲疑问。

小明说：“就是朱哥的女儿，您或许只知道朱哥有个女儿，不知道朱哥的女儿长什么样吧？但你今天见到朱哥，你就知道朱姐长得什么样了。父女俩简直长得太像了，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明正洋洋洒洒，极尽词意地说。母亲却已板起了脸，小明声音降小，默不作声。

母亲又咳嗽了两声，喝了一口水，语重心长地说：“今天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一个女孩子人家自己贬低自己，自己挖苦自己的时候。说自己长得不好看，做事啥也不行……作为一个男生听了一定不能说人家。因为她表面可以装得满不在乎，大大方方。其实心里很委屈，很难过。她向你倾诉她的心里话，说出了自己的痛楚。作为一个男士，一定要有风度，去安慰，去鼓励她。千万不能落井下石，再去说伤害她的话。一定要帮助她渡过情绪低落，心里不好受这段时间。

鼓掌！小明站起来拍手，高兴说：“妈，您现在的批评教育水平越来越高了，说话都妙语连珠。”

母亲突然重重咳嗽起来，儿子倒满水，双手递给母亲。母亲抿了一口说：“你情商低呀。”

听着母亲用洋气的词汇，小明想笑。但看着母亲严肃的样子，没有笑出来。

小明指了指脑袋承认说：“我的eq可能低，但我的iq高。”母亲表示不信地摇了摇头，说：“妈年轻的时候也是从女孩子过来的。女孩子的心事，你要多揣摩一些，既要舍得花钱，又要肯花费心思才行。”“女人心海底针，麻烦……”看见母亲瞪视着自己，小明啧啧嘴不语。

母亲说：“唉，可惜你不是女孩子，你肯定不知道女孩子的心事。可是……”

小明打断说：“妈，您说这句话很有古典哲学的意味，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母亲愣了一下说：“你想吃鱼了，妈明天给你做。”

“咳咳。”小明乍然咳嗽了两声。

母亲把杯子端起来说：“你也得多喝点水。”

小明摆了摆手，说：“时间不早了，该去睡觉了。妈，我去睡觉了。”小明说得慢，走得快。母亲在身后说：“我给你准备好了热水，你先去洗个澡再睡。”

想偷懒又被妈妈抓个现行。小明扭过身子，带着撒娇说：“妈，今天我不想洗了，我想睡觉觉。”

母亲顿了一顿，说：“好吧，你去睡觉去。”

小明怔在原地，如果换做平时，自己不去洗的话，母亲肯定会拧起自己的耳朵，非洗不可。看着母亲的背影，母亲咳嗽出声。

此时，小明感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想要对母亲说一些关心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