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作者:处暑      更新:2020-04-22 06:54      字数:4302

第二天,照常上班。咖啡杯又回到了我手里,面部皮肤像是干瘪的橘皮起着褶皱。脑里的幻象周而复始地闪回,有些部分还是将近凌晨所做的梦境。四部经理围着我嘘寒问暖,眼里却看不到半点诚意,他只是在欢迎我回到自己的阵营。

第三天,昨晚彻夜未眠。韩承宪为什么还不联系我,他应该发现了才对啊。藏在家里的面具时刻撩拨我骚动的心弦,即使盯着它看也不能有丝毫的缓和。在一部经理请教我客户问题的时候,我暗示他四部经理在背后搞鬼,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个蠢蛋打发走。

第四天,第五天,我受不了了,我开始搜索韩承宪的电话。手机屏幕紧贴着脸颊,耳朵里却传来暂时无法接通的人工应答。他妈的去哪儿了?我焦躁不安地挠着额头,在调整隐形眼镜的时候刚好和三部经理四目相对,她走了过来。

“你平时都是怎么过的?”面具面孔的三部经理竭力使用一种平易近人的语调,但很显然,她并不善于此道,“在不上班的时候。”

现在知道来套近乎了?恐怕是树敌太多,知道总监走后没人再罩着自己所以才来拉拢关系的。

“很忙,也没什么……你懂的。”

“那周末呢?周末怎么过的?”

她还真是执着啊,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参加了一场洛基恐怖秀。”

“洛基恐怖秀?”

“啊哈,”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看过《洛基恐怖秀》吗?人们盛装打扮把自己化妆成里面的角色,模仿里面的桥段。这是一个狂欢的聚会,人们宣泄压力,释放不满。整个地方都是漫天飞舞的卷纸,气球,彩带。地上也肆意流淌着啤酒,薯片,爆米花。人们随着影片载歌载舞,吼叫呐喊,充斥着污言秽语。相信我,这不适合你。”

即使是三部经理我也看出了她眼里的仓皇,对于一个传统道德的捍卫者来说,这伤风败俗的画面实在是太过于刺激了。三部经理的人生历程可谓中国式成功的典范,每一个环节都达到预期目标,我敢保证,即便她刚出生不久也是最早学会说话和走路的婴儿。没有对比性,就没有优越感。如果对方字写得好,那就要会书法;如果对方歌唱得不错,那就要会乐器;如果对方成绩是全班第一,那就要是全校第一。三部经理从未让人失望过,她制定目标,完成目标。她如此要求自己,也同样如此要求自己的手下。你们见过三部经理骂人的样子吗?我见过,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恐怖的暴力场景。她可以劈头盖脸地把一个男人骂哭,天老爷,这伤害的可是我同类啊。

三部经理的落荒而逃令我倍感满足,公司里没人敢和她对着干,哪怕是总监也得礼让三分。她刚才的眼神显然是把我视作了神经病,说着些不干不净的鬼话。凡是对星座略懂一二的人都知道,处女座患有不可理喻的精神洁癖。在日常生活中也许还是邋里邋遢的,可一旦触犯了处女座的精神禁区,对方就会歇斯底里地抓狂,像条发了情的疯狗。三部经理就是处女座,我知道是因为毛伊告诉我的。她喜欢对照着星座去分析每一个人,虽然略有出入但仍然深信不疑。

“处女座的对宫,”毛伊问道,“你是双鱼座对吗?”

“随便,”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相信星座的人大部分是用来研究爱情的是吗?”

“算是吧。”

“按照你的说法,星座把人分为十二种,那全世界有一百四十四种情侣组合,但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也就只有十二种。根据星座的指引,一定会有最优的星座配对,因为它的各项数值都是最高的。”

“书上是这么说的,可有时候也很准啊。”

“但是,这真让爱情变得简单了吗?或者干嘛要变得简单呢?星座啊,在一起就命中注定,分开便有缘无分。”

“你还真是愤世嫉俗啊。”

我愤世嫉俗?我愤世嫉俗!?谢谢毛伊的评价,至少知道了我和韩承宪之间的又一个共同点。如果我是段总,我就会研发出十二款以星座命名的人工智能,你想要的这里都有。若不是段总已经有了合作单位,我还真想打个电话给他。对啊,打电话,我有一个计划,计划是这样的:明天,星期五,我将给黎莉丝打个电话,不是随随便便地问候而是要约她出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万一三部经理捷足先登了呢,我得主动出击。明日科技,我的客户,况且我还是痴迷于黎莉丝的,为什么不约她呢?噢,待我联系上了黎莉丝后韩承宪也一定会知道。冥冥之中,我感觉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什么?今天就是周五!?我揉了揉因失眠而乌青的眼袋,怎么感觉这周只过了四天呢?我点亮电脑和手机的屏幕,甚至还询问周围的同事,最后才承认今天的确实是星期五。就像一觉醒来却发现电影已经结束了一样,只能跟着散去的观众随波逐流。我被迫拨通黎莉丝的电话,屏息凝神,通了。

“嗨,我的朋友!”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沉稳而有磁性,“你为什么现在才打来?”

“什么?你怎么知道是我,你又为什么会在黎莉丝哪儿?”

“来电显示,你没听说?”韩承宪笑着说,“她是我客户,你忘了?”

黎莉丝存了我的电话号码,喜出望外的激动之情几乎冲淡了我的黑眼圈!

“你找她有事?”

“呃,有。”

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心里却一直惴惴不安地暗想他什么时候开始追问面具的下落。

“ok,我带你去见她。明天早上九点,记住这个地址。”

“好,好的。”

韩承宪挂断了电话,对面具的事只字不提。这下该轮到我百思不得其解了,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心不在焉地处理客户事宜,问题接连不断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新邮件提醒,点开后发现是一份被更改了的合同,字里行间均有红字和备注。这份合同来自我的一位老客户,我们合作过很多次,中间虽有些波折但结果都是好的,达到了双方预期的利益目标。令我费解的是,他为什么总是喜欢修改合同,而且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我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很快便回复了他,大致是说有些地方可以改而有的地方不能改。以前我曾在会议上抱怨过这件麻烦事,总监却批评我还未取得客户的完全信任。完全信任?即使把这句话放在婚姻里也会觉得可笑,明知不可能也要对此承诺,毕竟是要迎接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十几分钟后,我又再次收到邮件。红色字体是修改后的条款,我逐一阅读被搅得心烦意乱。但是还不能发火,我不能失去这个重要的客户。我把重新整理了一份合同,让它看上去比前几份更正式,就像是最后的决定。发送出去后我掐准时间,算好对方已经过目但还未来得及再在鸡蛋里挑骨头的空档,拨通电话心平气和地解释合同的条款。当然,他还是不肯答应,虽然所有事情都符合自己的要求,但只有这样才能告诉对方真正掌握合作主导权的人是谁。我当然是知道的,所以委婉地说这已经是公司底线了,若是再拖下去项目的进展可能会受阻。那就下次再合作吧,他说,如果太仓促了也不好。你看,姜还是老的辣,甭管事情是否真的属实,就是会这样说。电话里容不得考虑,那怕一秒的停顿也会被看作成心虚的表现。我把焦点重新拉回项目本身和对公司未来的发展上,以双方各退一步作为妥协的台阶。和客户谈判,如果半小时之内你找不出对方的破绽,你就是那个破绽。把凉透的咖啡一股脑全倒进喉咙,然后去到另一个城区签订合同。我本可以下周一再去的,但夜长梦多,客户的变化是不可预测的。

比预约地早到了三分钟,却在候客厅里等了半个小时。最后,他的秘书把我请进办公室,抽出笔来签署盖章。合同有一式两份和一式三份的,所以还是花了些时间。

“比起锦上添花,我更希望雪中送炭。”他点了根烟说。

“那得看什么项目了。”我把合同装进包里。

虽然这个客户谨小慎微,但在打款方面毫不含糊,我自然也不敢怠慢,各项计划都反复检查。从某些方面上来讲,我比他还了解这家公司。自第一次合作以来,我对他有问必答,即使不是百分之百的事实也是为了公司好。信任这个词是不能够证明的,当你想要证实这一点时对方便开始怀疑了。到最后,你奋力想让对方相信的事实,只会变成他心中不可抹去的怀疑。

同样道理,我只需把面具摆在韩承宪面前,按兵不动只等他开口。无论他怎么问我都只有一个答案,不是把面具占为己有,而是渴望再去一次山魔王的宫殿。那个女人,离开她的每一天都是一种折磨。我想知道她是谁,也许这坏了规矩,但真相总是包裹着秘密的外衣,只要不说出去谁又会知道呢?

回到家的第一时间是把面具从柜子里翻出来,我看它就像它看我。两个窟窿线条犀利,刚好能露出佩戴者的瞳孔。即便是作为艺术品,这张面具也不简单。我平躺在床上,用面具自己的脸罩住,嘴巴呼吸的气流声鼻子能听见。这有点像死刑犯用的毒气面罩,但没那么残忍,五脏六腑也没有焚烧的灼痛感。渐渐地,又有点像水下窒息,塑料口袋裹着头丢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里,任其向下沉去。这非常可怕,因为人不会立马送命,而是慢慢地感受来自死亡的恐惧。求生欲可以把英雄逼成乞丐,把人类变成动物。我想我是睡着了,我梦到了韩承宪,他正看着我,在床边戴着面具。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眼前的人就是韩承宪,他仿佛在说些什么,关于某件事还是某个人……

“嘿,我的朋友,太阳晒屁股了。”

这是韩承宪的声音,这里不该有韩承宪的声音。

“你怎么,”我惊慌失措地去摸索框架眼镜,“你怎么在这儿?”

“你忘了?”他眼带讥讽。

该死!和黎莉丝的见面,我居然睡过了头!我手忙脚乱地去拿衣服和裤子,但有一个东西比半裸着身体更重要——面具不在脸上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展露无遗,我摸着脸颊揉着头发仿佛面具就藏在里面。枕头,被窝,衣柜,床底……它应该在一个地方呆待住不动!看着韩承宪镇定自若的脸,我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它在你那儿对吗?”我警觉性地说,嗓音里透着胆怯。万一不在呢?

“什么?”

“面具。”

“面具?”

“对,面具!”他还在装傻充愣,我提高音量,“面具,它在你那儿是吗!”

“calm down,”韩承宪地轻松地说,“冷静点,朋友。”

“我很冷静,你就告诉我,它是不是你拿走了?”

“我的朋友……”

“你就告诉我,是或不是?”

“是。”

“让我看看它,请让我……我必须确认一下。”

“你反应过激了,”韩承宪理解地说,“那天的事太过于疯狂,你有点承受不了。”

“那天的事?”我这才意识到身下床铺是如此地舒适,墙边的窗帘还是恐怖片里的那样阴森,“我怎么在你家里?”

“你怎么在我家里?”

“对啊,我怎么在你家里?”

“你说呢?”韩承宪诡异的笑容真令人不爽。

“我……”

领带,酒店,蛋糕,红酒,乐队,还有韩承宪。快速剪辑的画面热闹纷呈,就和好莱坞动作电影的预告片一样华丽:翻滚跳跃的奔跑,贴身近战的肉搏,有惊无险的追车,火花四溅的爆炸。这场自导自演的戏码确实太过于刺激了,我邪魅地望着韩承宪的脸露出和他一样恶作剧般的雅痞式笑容。

“我们该去领个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