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往往都会武功。

但是我们没有，也不懂。这就是我的江湖梦不如狗子坚定的原因之一。我也许觉得，江湖就是打打杀杀，而我们不会武功，早晚会被打死的。

这是我最开始对江湖的认识。

狗子的书中，有很多关于武功的描写，有些接近于夸张，我是不太信的。其中有一门，叫点穴，说被点了穴的人浑身不能动弹，对此，我是半信半疑。此时虽然我被定住了，但我并不确定是不是点穴，因为我更多的恐惧，来源于抵在我脆弱的脖子上的那根短镖。很锋利，只要我乱动，必死无疑。

这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如此的突如其来。

狗子和守田被吓住了，慌乱中也忘记了拔剑。当然拔剑也无济于事，他们迅速被赵镖头拉了过去，然后一起战战兢兢地看向我。

确切来说是看向我背后的人。

“慕容青？”赵镖头皱着眉，叫出我背后人的名字。

“是你？”狗子和守田也同时发出这样一声惊疑。我侧目看到我背后人穿的捕快官服，再结合似曾听过的嗓音，一下，就想了起来。

他就是洛阳封宅里的那个捕快。

六扇门的捕快。

慕容青：“赵镖头果然见多识广，连在下的名字都知道。”

赵镖头：“阁下不也知道我吗？”

慕容青：“哈哈，想知道赵镖头简直太容易了。我六扇门中有任何一个江湖人的档案，而赵镖头的档案，可是为数不多素有盛名的一个。”

赵镖头依然皱着眉：“我们龙门镖局，与六扇门可是素无瓜葛。”

慕容青：“对。可是这三位小朋友，却与在下有关系了。”

狗子：“我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对啊，我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慕容青继续挟持着我，而我在那天洛阳废宅里给我的深深恐畏下，也不敢有任何妄动。这个人，和他看似谦逊和善的外表截然相反，甚至让我觉得比独眼龙还要可怕。更重要的是，他是捕快，而我们是必须躲着捕快的逃犯。

赵镖头颇有不解地看着我们。

说起来，我们仨真正的底细，他还没有问过。

慕容青又笑了起来，有没有看我不知道，但应该在盯着狗子和守田。他反问说：“与我什么关系？你们在河南犯下的案子，还真以为没有人知道？”

狗子和守田沉默。

我也沉默。

果然，尽管不知道慕容青是干什么的，但说到底，他还是捕快。

狗子定了定神，已知辩驳无用。

他说：“那知县家的儿子为祸乡里，就该杀，我们问心无愧！”

慕容青：“该不该杀我不知道，反正那些事也不归我管，我更没多余的时间耗在你们几个小毛贼上。我此刻来，是问你们要些利息的。”

守田：“利息？”

慕容青又笑：“不然你们觉得，是谁把你们从水牢里放出来的？”

我、狗子、还有守田：“……”

原来，昨夜为我们打开水牢的门的，竟是他么？

我如何也想不通，把我们从水贼手里救出来的，会是一个捕快。而他把我们放了出来，却为何又不管了呢？需知，我们可是被通缉的逃犯！

狗子问：“那你为何不抓我们？”

慕容青：“头先说过了，我没空跟你们几个小毛贼玩儿。就算抓了你们，还要写报告、走刑部、再移交河南府，手续麻烦得很，没事找事。”

狗子挤着眉毛，有些弄不懂了。

我也弄不懂。

反正，我对这所谓的六扇门感到更加神秘，也更加好奇。

赵镖头倒没有多少意外，像是知晓其中详情。他并未因我们仨是逃犯而疏远我们，反而凝视着慕容青，拇指也搭在剑上，蓄势待发。

守田：“那我们能给什么利息？”

慕容青：“利息嘛，不是你们给得了的，要看赵镖头。”

赵镖头皱着眉，暂不开口。

慕容青：“直说吧，我六扇门即将在洪泽湖有一次行动，此前有这仨小子帮忙，我已经趁乱把水寨里的情况弄清楚了。而我希望，赵镖头在我六扇门行动之前，切勿打草惊蛇，否则，龙门镖局就与我六扇门开始有瓜葛了。”

我：“我们帮你……你利用我们？”

慕容青：“不，我救了你们。”

我有些气愤，原来慕容青给我们开了门却不管我们，是出于这个目的。恐怕当时独眼龙无故出现在九尺的船里然后发现我们，也是他故意引来的。

此计，堪称精妙，也堪称狠毒。

慕容青利用我们逃狱的事情，激起我们与独眼龙的冲突，继而吸引全寨水贼的注意，不管我们能不能活下来，水寨里都已经防备空虚，他的目的也达到了。而且，我们还超出了他的预计，帮他把洪泽湖水寨搅了个天翻地覆。

结果，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叫慕容青的，真的很可怕！

……

慕容青用他手里的镖，迫使我平静下来，继续成为他的人质。

狗子和守田能动却不敢动，只能眼巴巴看着我，最后将希望寄托于赵镖头。从慕容青的口中才知道，无知的我们，到底经历了多凶险的事情。

这个江湖，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赵镖头示意狗子守田冷静下来，然后凝着眉，对慕容青说：“那慕容捕头又如何以为，我赵信会依阁下之计呢？”

慕容青笑：“赵镖头的招牌，可比我慕容青的金贵得多。素闻赵镖头以仁义著称，福泽四海，连素不相识的人也会竭力相助之。”他将我脖间的短镖抵近几分，颇有威胁地说：“赵镖头定然不想自己的金字招牌砸了吧？”

赵镖头不说话。

从他的眼中，我忽然感到一些害怕。

赵信不是关中大侠，那么，他是否会在必要的时候将我们放弃呢？

狗子和守田也同时看向赵镖头。

我看到，赵镖头明显皱了皱眉。我想，他肯定是为难的，因为他的那一批镖可不是寻常的镖，是二十八箱违禁品，相比下来，我们的命根本不值一提。我不认为，这样的大案子，在慕容青眼中还是之前的“没事找事”。

这一次，我们的命运，被他人掌握在手里。

赵镖头不顾狗子守田期盼甚至祈求的神情，语气忽有几分冰冷。

他说：“阁下可是觉得，仅凭此，就能将我说服？”

慕容青：“我自不会打没把握的仗。直说吧，三百万两军饷被劫，是何等惊天大案，赵镖头心中定然有数。孰重孰轻，可能给个决断？”

赵镖头眉头一紧：“你是说……”

慕容青点头，默认。

赵镖头犹豫起来。

慕容青随即再笑，尽管看不到，但我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是有多么的成竹在胸，仿佛一切细枝末节，都尽在掌握之中。他说：“赵镖头尽管放心，我六扇门虽是朝廷人，但办的都是江湖事。只要你配合，一切都好说。”

赵镖头继续疑虑，似在考虑慕容青话中真假。

这时，我似乎也听出了话外之意。

片刻之后，赵镖头面露肃色，郑重地说：“我只在乎我的镖。”

慕容青：“你可尽管拿去。”

赵镖头：“你能承诺？”

慕容青：“能。”

赵镖头：“好，你放人。”

慕容青又笑了，这一回，终于笑得正常了些。他缓缓移开抵在我脖子上的短镖，随即又在我的后脊上点了一下，然后我的上身就往前倾倒。

狗子和守田过来扶住我。

而等我匆忙回头，却发现，早已没了慕容青的踪影。

……

洪泽湖上，暖日初升，湖面变得明澈起来。

我摸了摸刚才被慕容青用镖锋抵住的地方，拇指上留下一滴血迹。我知道，如果他想要我的命，是轻而易举的；而赵镖头只要摇头，我的命可能也瞬息之间就没了。我没有怪谁，只就地坐下，回味这死里逃生的感觉。

赵镖头问我有没有事。

我说没有。

此时狗子和守田也对赵镖头有了一些疏远。或许因为，他刚才没有明言要从慕容青手里救我，甚至还隐晦地表示我不够他收手的筹码。

赵镖头笑了笑，说：“你们心里不高兴吧？”

我还是说：“没有。”

赵镖头：“没有才怪。我看不出来？”

我：“真没有。那一船载的什么货，我们早就知道了。赵镖头身系龙门镖局的荣誉，那一船货更关系了无数人的生死，与我比起来，您肯定会选那些货的，换成谁，也不会为了我而坏大局。所以我不怪您，赵镖头。”

这些话，我是真心的。

当然，不高兴也有，可我高不高兴顶什么用？

赵镖头也叹了口气说：“是啊，这一镖，我镖局当家的也是思考了很久才敢接的。要是出了事，镖局上下几百口人，全都得脑袋搬家。”

不过，这并不是赵镖头犹豫的原因。

他看着我，又看向狗子和守田，说：“我赵信自走江湖以来，行事光明磊落，从未出卖过别人。你们以为，我是不在意你们的命么？不是！你们哪里懂得，如果我向慕容青表明了，他更会以你们为要挟。比方说，你们三个人，他要是杀鸡儆猴先杀了一个，用剩下两个继续威胁我，到时候怎么办？”

我怔了一下。

狗子忽然抬起头，重新审视起赵镖头。

赵镖头：“我只有表现得不在意你们，慕容青才会用新的筹码和我谈，才不会继续为难你们。否则，不仅我的镖要不回来，你们也会更加的危险！”

我：“赵镖头……”

赵镖头语重心长地说：“记住了，走江湖，万不能让人抓住软肋！”

原来，他不在意我，才是真正的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