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庄东（一）
这日，众人到了湖广省郴州境地。
“郴”字独属郴州，最早见于秦朝，由林、邑二字合成，寓意林中之城。郴州位于湘之东南，其地东界赣州，西接永州，北连衡阳，南邻韶关，既是兵家必争之地，又是人文毓秀之所，赢有“北瞻衡岳之秀，南峙五岭之冲”之美誉，自古以来便是中原通往岭南之咽喉。
众人到得郴州城外苏仙岭下，寻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苏仙岭，原名牛脾山，相传汉文帝时，郴州东门之外住着一户潘姓农户人家。有一日，潘姓人家的女儿、年方二八的潘姑娘到郴江之畔捣洗衣服，忽然从江中上游漂来一朵与众不同的五彩浮萍，顺水而下，珠光异彩，煞是好看。潘姑娘好奇之下，便用手捞浮萍，不料浮萍却趁机钻进她的腹中，不久后潘姑娘有了身孕并生下一名男婴。家人见潘姑娘未饮合卺之酒便有了身孕，颇为恼怒与不齿，将婴儿丢弃至离家不远的牛脾山桃花洞内。
过了多日，潘姑娘放心不下男婴死活，上山察看，只见男婴没有衣服，洞外水池边的白鹤用自己的双翼给他做衣；男婴没有奶吃，洞里的白鹿便用自己的奶水哺养他，潘姑娘见此，以为灵异，心有不舍，抱婴归家抚养。
转眼到了上学年龄，潘姑娘便让儿子去学堂上学，并让学堂先生给他取个官名。先生叫潘姑娘儿子走出塾舍，将他第一眼见到的景象告知老师。男童走出塾舍，见一人用禾草串鱼悬于树上，自己却在树根上呼呼大睡。男童告知先生所见以后，先生告曰：禾草串余，是为苏；枕树而卧，乃为耽，自彼男童有名。
苏耽长大以后，懂得孝敬母亲、白鹤与白鹿，后来得异人传授仙术，通医道，识百药，为民治病，造福乡里，十三岁修道成仙，骑鹤飞去。
后人为了怀想苏耽之恩惠，将牛脾山改名为苏仙岭，把桃花洞改为白鹿洞，并在苏仙岭上修了苏仙观。
宋绍圣四年，因朋党之争受了牵连的秦观被贬谪至郴州，削官去职，于是，在一个春日，秦观心有不平，借景抒怀，于简陋的旅馆中写下千古名作《踏莎行郴州旅馆》：“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知何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残阳树。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咸淳二年，郴州知军邹恭将秦观作词、苏轼题跋、米芾手迹的《踏莎行郴州旅馆》拓刻于白鹿洞附近的崖壁之上，时人称“秦词、苏跋、芾书”为“三绝”。自此，“三绝壁”始得其名，苏仙岭名扬天下。
到了晚膳时分，众人刚用毕饭，只见从店外进来两名武士模样打扮的后生，俩人个子皆不是很高，着衣一青一白，双目炯炯，二人腰间各佩一把宝剑，那剑鞘周身用黄铜打造而成，浑然一体，鞘口、鞘尾裹以黄金陪饰，甚是遒劲威风，显是出自大家之手。
俩人一进客栈，径直走到凌雪教主座前，一躬身子，双手抱拳，其中一位言道：“请问海秦海少侠与凌雪教主在吗？”
凌雪教主听俩人如此问话，均是一惊，心想我们刚到郴州，别人就找上门来，可是我教在郴州既无分舵，我在郴州又无故人，那么他们怎会知道我的名字？怎会知晓我的行踪？
凌雪教主疑虑片刻，问海秦道：“海少侠在此地可有故人？”
海秦一脸疑惑，也想，我在此地并无故识，此俩人怎会知我姓名？于是答道：“我初来郴州，怎会识得故人？”
凌雪教主看着来人，冷冷问道：“你二人怎会知悉我名？”
只见一名青衣来者回道：“哦，原来你是凌教主？”
凌雪教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青衣来者说道：“凌教主声名赫赫，我们怎会不知？教主放心，我俩此番前来，乃是奉了师父之命，特邀凌教主与海少侠等人进山一叙。”
说罢，青衣来者指着旁侧的白衣来者荐道：“我名叫青风，他是我师弟，名叫白月。”
海秦心里暗暗笑道，这俩人的名字可真是与其着装极为陪衬，青衣叫青风，白衣叫白月，如果有日俩人换了别的颜色衣服，不知名字是否更改？还是俩人终生都不穿他色衣服？
海秦正自胡乱猜想取笑之间，只听凌雪教主说道：“这位便是海少侠。”原来是凌雪教主见青风很会说话，脸色有缓，和颜向青风、白月先容海秦。
青风、白月听罢，赶紧向海秦行了一礼，言道：“久仰海少侠威名，有礼了。”
海秦敛了神情，出于礼仪，忙向二人还礼。
凌雪教主问道：“如此说来，二位的师父是？”
青风答道：“鄙人之师父乃龙泉山庄的庄主。”
海秦听青风言及师父，恍如悟道：“原来你俩是天下第一剑天残大师的弟子！”
青风脸色既有自傲，又略带有做作的自谦，回道：“为师时常训示弟子，天下第一剑乃世人谬赞师父，他老人家让我们出门在外，不得以天下第一剑的弟子自居。”
原来，龙泉山庄的主人名为天残，是大明举世无双的铸剑大师。因他一目有疾，不见天日，故被世人称为天残，又曰独目大师。据江湖之人传言，天残平日嗜剑如命，某回为了铸成宝剑，紧要关头，他见炉火不旺，薪柴不继，宝剑剑刃无法炼成，于是他不惜砍断右臂，扔进剑炉，以为炼剑之用，最终换得火势大猛，宝剑遂成。
天残大师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又师从高人专事铸剑。其铸之剑，刚硬异常，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吹发即断，斫刺万余计而不卷刃。夜里观看，冷光幽幽，摸之仿若肌肤有刿，令人不禁顿生寒意，由于江湖上其他铸剑师所铸之剑均无出其右，因此天残被江湖人称为天下第一剑。
那天残虽是制剑高手，但其为人性情孤僻狭隘，平日里不善与人结交，更不喜以剑换取柴米油盐，由此其声名虽盛，但其所铸之剑，流于江湖之中者屈指可数，也正是于此，他被世人诵论为高洁之士。传他有一规，入他眼者，甘愿赠剑，分文不取；不入他眼者，即便重金收买，他也不为所动。
天残成名以后，不愿受世事牵绕，随率领一帮弟子，隐于郴州苏仙岭上，筑建居舍，取名为龙泉山庄。至于为何取名为龙泉山庄，世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他此生铸制的第一把宝剑名曰龙泉，因此为了记念此剑，山庄遂命名为龙泉山庄。也有人说他平素最服欧冶子与干将两位制剑大师联手所制之龙泉剑，欲行效法之事，因此将自己之山庄取名龙泉。还有人言说天残看似清高，实乃心存高远，以龙泉山庄自命，暗含激励之意，以图有朝一日能继大统。为何？龙泉剑本名龙渊剑，由欧冶子与干将凿山引水铸就而成，俯视剑身，如同登高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若有巨龙盤卧，因此得名龙渊剑。到了唐时，因避高祖李渊名讳，改渊名泉，始称龙泉剑。千余年后，天残取龙泉山庄之名，实为欲行高祖之事。
不管种种传言如何，天残大师在郴州一带名气极大，手下弟子过千，势力遍布湘粤，不要说江湖草莽之人，就是当地官兵，也要给龙泉山庄几份薄面。
直到此刻，凌雪教主与海秦才明白过来，他们已进入龙泉山庄的势力范围了。凌雪教主心想，郴州乃天残之掌握，如此要紧之大事，连日来匆忙行路，竟自忘得一干二净，当真不妥。俗语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凌雪教在黄河以北再是呼风唤雨，可到了郴州，如若得罪了天残，想要跨出这潇湘之地，无异于登天之难。当下之际，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探探他们的口风再说，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与龙泉山庄起了争执。
虑及此处，凌雪教主回了一礼，客气言道：“我教初到贵宝地，久闻龙泉山庄大名，理应登门拜访天残庄主，不料尚未成行，竟蒙庄抬爱，亲派二位少侠前来相邀，当真不敢当。”
青风回道：“教主客气了。”
凌雪教主话锋一转，言道：“不过我与天残庄主素昧平生，如此一来，甚是扰叨，心下着实不安。以我之见，今日天色已晚，要不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青风见凌雪教主频频搪塞，脸有不悦，言道：“看教主之意，好似不给我师父情面了？”
凌雪教主心想，如在平日，你这般给我脸色，恐早已为我所杀，不过今日，唉，谁叫我途经他人地界呢？且罢，我忍忍便是。于是，她颇为却之不恭，言道：“青少侠言重了，我本忧天晚有扰贵庄，少侠若是这般言说，我真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少侠少等，我这便准备准备，随你上山。”
青风见凌雪教主前倨后恭，不觉面有得意，心想，任你凌雪教如何厉害，到了郴州还不是乖乖受我们龙泉山庄摆布？
凌雪教主却想，我堂堂凌雪教主，平日里我怎会瞧得上你龙泉山庄？想不到今日路过郴州，你天残竟如此托大，经派两名弟子见我，实是将我凌雪教不放在眼里。哼，我此时先不与你计较，待日后寻得时机，我必当众羞辱你！
想是这么想，但凌雪教主并无发作，正要迈步之余，她突然好似忆起什么，对青风抱拳言道：“此处人多，还请青少侠后堂饮茶细叙。”
说罢，又对教众呼道：“你们招呼好白少侠。”
青风见凌雪教主要与他摒众详谈，不觉讶异，心想，我已将师父之邀告知于她，她却有话独讲，难道她还有什么把戏？于是，心有疑虑，驻足不前，奇道：“教主有话就在此地明讲，我奉师名，不敢久留。”
凌雪教主嗤笑一声：“此地乃龙泉山庄之畛域，想不到山庄弟子竟如此畏惧我凌雪教，不敢与老身独处，可笑，可笑。”
青风被凌雪教主言语一激，颇有尴尬，心道，我堂堂山庄弟子，此处又是山庄范围，她凌雪教区区数十人，还能把我怎地？如果我今日不敢随凌雪教主后堂独谈，反而会被她们小觑了我龙泉山庄，说我胆小怕死，日后要是传了出去，与师父脸上也甚无光彩。
念一至此，青风胆子一壮，言道：“教主定要坚持，那小的就随教主后堂说话。”
凌雪教主喜道：“这就是了！我只私下问青少侠几句碎语即可，决不会耽误太久。请！”
青风对白月言道：“师弟稍等，我去去就回。”
说罢，青风随凌雪教主转身入了后堂，春竹也跟了进去。
凌雪教众见状，忙招待白月坐下饮茶。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只见凌雪教主与青风从后堂走了出来，俩人皆是满面春风，互相谦让，一幅相见恨晚之态。众人虽不知二人堂后谈了何事，但依二人辞让之举推测，俩人在后堂应是相谈甚欢。
海秦正在奇怪，春竹方才入了后堂，眼下不见出来，不知何故。
此时，凌雪教主咳嗽了一声，声音似有不适，缓慢言道：“春竹留下看护行李，余人与我一同上山。”
海秦心想，原来春竹留下是另有用意，怪不得不见她出来，她必是在后堂拾掇茶杯之类的巨细。
这时，青风恭道：“凌教主请，海少侠请，各位兄弟请。”
凌雪教主回了一礼，言道：“有劳二位前面领路。”
随即，青风向白月摆摆手，说道：“师弟你头前带路，我与凌教主再多谈几句。”
白月心想，你倒谈上瘾了？你方才与那凌雪教主剑拔弩张，一副狂傲之色，不料随她去了后堂之后，竟与她如此亲密，前后姿态迥异，难道是受了她什么好处不成？嗯，必然是受了她的好处，否则凌雪教主为何不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你说话，非要将你叫至后堂？你俩必有不可告人之秘密。
白月又想，凌雪教主也真是小气，给了我师兄好处，也不肯给我一点甜头，依是观之，此人定是成不了大器。
白月想虽此想，却不敢言语顶嘴青风，毕竟青风乃师父最为得意弟子，得罪了青风，恐怕自己日后在龙泉山庄的日子如履薄冰。
极不情愿之下，白月只好前面带路上山。
凌雪教主与青风走在最后，大家一并朝山上登去。
走了半个时辰，已达山顶。
白月一振嗓子，喊道：“龙泉山庄到了。”
青风点了点头，礼道：“诸位在此稍候，我与师弟进去向师父禀报一声。”
说完，青风与白月入了大堂而去。
这时，众人抬目而看，只见一处明堂立于众人之前，高约数丈，两侧皆是峭壁，仿若宫殿筑于云顶一般，甚是宏伟诡异。大堂周围遍布山庄弟子，穿戴整齐，装扮威武，人手一把烛火，将大堂照得通明。再看正门，大若寺庙山门，门上嵌有铁钉，钉若碗口，凸门半拃，朱漆刷就，颇具威严。门楣之上横匾悬高，通体朱红，上书“龙泉山庄”四个金色草书，字法恍若飞剑，龙飞凤舞，直欲飞天而去。
众人正在欣赏字法之时，突听得堂内有人大喊：“贵客到此，我未曾远迎，实在失礼，向各位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