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李连生潜意识里就预感到里屋之人来头不小，可能对他而言，麻烦也会不小。于是他嬉皮笑脸地，有些好笑地说道：“突然感觉身体没啥看毛病了，要不我还是下次再来叨唠吧。”

李连生想要站起来，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就像被挤压在无边的海底，无形的力量封印了他周遭的空间。

“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内堂传来之声透着明显的得意。

“哈哈哈！掌柜高人，我立马麻溜地就进去，劳烦你抬一抬你的贵手，我都快被压扁了。”李连生极没有面子地叫唤着。

那压力来的毫无征兆，走的也是转瞬之间，这就是跨越几个境界的碾压。都说古时大能者，集天地精气于已身，炼凡胎，道通玄，可借天地号令。所以与天人无异，飞升都是迟早之事，只是在天与在地的差别。

世人有言：陆地已为仙，天人相来诏。故而修道之人也把这最后一步，叫做天诏。

李连生虽然看不出这内堂之人境界深浅，可也不是傻子，这躲在陋巷里的老头子，离最后一步估计也就是那临门一脚了。

其实李连生确实猜的八九不离十，不过也只有真到了那个境界才知道，这一步可能比从头修道以来的前半生之和还要艰难。这掌柜的活了一百有二十，已经停驻在这一步一甲子都多了。

李连生大大方方地推门进去，也没有什么怯场的，因为碰上这种老神仙，能做的也就是想开点了。

不过这内堂不看不知道，其实是个连着天井的大厅，大厅门槛边有个须眉皆白的老翁，他半躺在微微摇晃地藤椅上，手中一卷描绘花鸟山川的《东山湖游记》正津津有味地品着。

李连生见状倒也不急着先开口，从边上搬了个四四方方的小巧板凳大大咧咧地坐开了，还不时朝那本普普通通地白皮线装书偷瞄，心想莫不是什么绝世秘籍。

老翁心有所感，终于合上了书，朝李连生露了个十分慈祥的笑容。这可把李连生吓得，一张生就该是让人正襟危坐的脸，偏偏要做些不合适宜的表情，李连生只能回以一种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

那清秀少年在一边笑着调侃道：“所以说这大半辈子的讲道理何必都板着个脸，谁不是从年少而来，笑脸相迎不是更增好感。现在想通了，晚了。”

“闭嘴，你个小白眼狼，跟着那算命的几年都不知道谁是你师傅了。”老翁破口大骂道，可反观那清秀少年仍是笑容自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翁又转头对李连生正了正嗓子，开口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鹿，你，可以叫我鹿老。”

李连生心中大骇，莫不是那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鹿老”，也就是为大宋换来到如今已有八十年安稳的当代国师——“鹿老”。他猛然想起书上写的关于百年前江湖的一句老话：“林深处雾起，有缘者见鹿。得鹿者，得天下。”

“乌城，雾镇。”李连生喃喃道。

老翁也没有点破，继续说道：“首先说明一点，那就是我对你没有恶意。相反，还愿意和你交个朋友，毕竟将来还要和你打不少交道。你能到这里来也确实是我一手安排的，不过外面那丫头可不是我的人，她也是受人指点的，不然那晚也不会去救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我指点那个王楷和你相遇的。你也确实没让我失望，和他牵上了因果。你最关心的有关徐家的局不是我设的，相反，我还是把你拉出来的人。徐家气数未尽，你不用太担心。

别的也多说无益，你凭着心走下去就行了。”

李连生对这一连串的信息很是吃惊，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芸芸大众都是股掌间的棋子，而且有些人很可能穷极一生都看不出棋局之外的因果。此时，李连生看向那清秀少年的依旧暖人的笑容都感觉像是嘲笑。

“不要觉得我们很可怕，等你到了一定境界就自然或不得不成为像我们这样的人。而且我们的只是推演一道的算数，比不得那些可以直接操纵气运的。也就是我以前学的算命，那些人大多都能不能善终，所以即使那个算命的老瞎子打算传我衣埚，我也要选择跟着鹿老。

顺便告诉你，那个你认识的阿中，以前是我的师弟。”清秀少年回应着李连生的目光。

“陆凡，谁让你多嘴的！”如果说刚才的呵斥是日常的训诫，那鹿老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怒。名叫陆凡的年轻人怎会看不出师傅的喜怒，转身退回到店铺里去了。

李连生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是故意激你的，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陆凡虽然叛出师门，却不是我故意挖的墙脚。你那阿中的师傅自己就是算命的，不会看不透其中的缘分因果。

虽说算命的是泄露天机，自有业障报应，可那老瞎子还不是像个老王八一样过到现在一百来岁。”鹿老安慰道。

李连生有些牵强的一笑。

“你出去吧，把柳天音那闺女叫进来。”

“不看病了吗？”李连生问道。

“你那点小毛病，回去躺几天也就好了！”

“那你都说要和我交个朋友了，指点我一下也好，就当做见面礼好了！”

“滚～”

李连生只能灰头土脸地出去，可就在他快要踏出去的时候，耳边传来鹿老厚重的嗓音。

“十分的谋略，也怕半分的人定胜天。我知道你不信命，可别让我失望了。”

李连生回头忘了一眼已经又拿起书的鹿老，迈出去的那一步似乎都夯实了一点。

等到柳天音进去，又没有什么客人，宽敞地门面就只有李连生和陆凡两人了。

那陆凡很有礼貌地先开口道：“刚才你也听到师傅叫我名字了，我姓陆，单一个凡字。不过此陆非彼鹿，我现在可是完全比不上我的老师。”

“幸会，李连生。”

“我想连生老弟已经猜出了鹿老的身份，别怪陆某多嘴了，老弟最好还是不要轻易说漏了嘴。相信老弟也是个聪明人，这对你只有坏处。”

李连生和善的说道：“你都知道我是聪明人了，那你确实是多嘴了。”

陆凡笑意更浓：“泥腿子！做徐家义子的身份，可还是做泥腿子的命！”

李连生仰天一笑，正色道：“你现在确实比不上鹿老，可能下辈子也比不上！鹿老刚刚才夸奖过我。

老子李连生我——不信命！”

这个大宋首富徐家唯一的义子，一身粗布简衣，看起来像个低微的小书童。

没过多久，柳天音就出来了。李连生和她对视了一眼，说不出地不自在，可还是不约而同地出门准备一道回客栈。

陆凡望着这对刻意分开些许距离行走的背影，像白开水一样的笑着。鹿老心念一动，就已经把一切尽收眼底。

一道嗓音直接在陆凡耳中出现：“你可知为何你命里是一个‘凡’字？”

“入凡尘，通人情。”

那声音继续问道：“那你又可知我为何大半生居庙堂之高，可现在却宁可舍却和皇上的半生情分，也要回到最初的陋巷隐世呢？”

“斩因果，入尘仙”

“能斩断的就不叫因果了，也只是自欺欺人的单方面避因果而已。等到你不说凡尘，而谓之己身时，也就知道我说的‘凡’之真意了。”鹿老说到最后，明显重重地叹了口气。可面对自己的弟子，有谁不希望他终有一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所以鹿老又忍不住说道：“你又何必嫉妒李连生，故意说那些难听的话呢？我确实相信那他未来不可限量，说不定就是那破局的第一人。可我再看好他，终究还是把你当作为师的唯一关门弟子。”

名叫陆凡的清秀少年突然没了笑容，他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父母在他周岁时陈设大案，摆出百十来物件让他试周。可一众讲究的物件他都没看上一眼，独独选了一副让他父母大失所望的八卦盘。因此也就从小被闭在家中书阁，寸步难行。

后来家里来了个算命的瞎子，他说他眼瞎心不瞎，已行过万里路，但还是愿意为了陆凡他再也去看一遍那万里河山。所以陆凡拜他为师，逃了那一方书屋。

再后来他学会了算命，得到的第一卦就显示当他真正得了老瞎子衣埚之日，就是老瞎子身陨道损之时，所以他毅然背了师门。

也就是从那日起，他决定再也不去占卜了，可他那副抓周时就得到的八卦盘却还是从不曾离身过。

可今日，陆凡把他那副贴身携带的八卦盘折了个对半，丢了老远。